顶层办公室的落地窗将城市喧嚣隔绝在外，室内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以及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
    萧砚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指尖捻着一份薄薄的文件夹，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数字和图表，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微微蹙起的眉心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沈烬站在桌前三步远的地方，身姿如松，沉默地看着他。
    自从那夜地下拳场“银狼”归来，萧砚赋予他“Alpha合伙人”的身份后，他被允许更多地停留在这间象征着萧家权力核心的办公室。但大多数时候，他依旧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观察，等待，消化着这个精致囚笼里的一切规则与潜流。
    “物流部的老毛病了。”萧砚终于开口，声音清泠，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嘲弄，“账目做得漂亮，流水也好看，但只要稍微往下挖一挖，尽是些见不得光的锈蚀。”
    他将文件夹随意地丢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城东三号码头，以及关联的第七，第十一运输车队。”萧砚抬起眼，目光落在沈烬身上，那双清澈的眸子在光线下显得格外通透，却也格外冰冷，“名义上负责萧氏集团部分建材和农产品运输，实际上，是爷爷早年发家时留下的一条老路，现在归一个叫刘炳昌的远房表亲管着。油水厚，规矩也旧。”
    沈烬立刻捕捉到“老路”和“规矩旧”这两个词背后的深意。在萧砚的话语体系里，这通常意味着灰色地带，甚至触及法律红线。
    “之前一直是赵助理定期去敲打一下，确保他们不过线，也确保该上交的利润一分不少。”萧砚身体微微后靠，指尖在红木桌面上轻轻敲击，“但最近半年，上交的数目开始不对，波动很大，借口无非是市场不好，油价上涨，车辆损耗。赵助理去了两次，对方态度恭敬，满口保证，回头依然我行我素。”
    他顿了顿，看着沈烬，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像是无奈，又像是期待：“底下的人报上来，说刘炳昌最近赌得厉害，在外头养的人也越来越敢伸手。大概是觉得天高皇帝远，又仗着那点微末的血缘关系，以为能一直浑水摸鱼下去。”
    “需要我去看看。”沈烬陈述道，不是疑问。萧砚铺垫这么多，目的已然清晰。
    萧砚颔首，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刘炳昌那种老油条，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赵助理太讲规矩，反而容易被他们用那套江湖规矩搪塞过去。”他微微倾身，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交付重任的信任感，“沈烬，你不一样。你从那里出来，你更懂他们的语言。”
    “你的语言。”萧砚补充道，目光锐利，“我要你去看清楚，那条路到底锈蚀到了什么程度，有多少老鼠在啃食萧家的根基。然后……”
    他停顿了一下，指尖在文件夹上点了点，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用你的方式，让所有锈蚀的齿轮重新拧紧，或者，直接换掉。让所有人看清楚，现在，是谁在定规矩。”
    这不是简单的查账或训话，这是一次清理门户的立威行动。萧砚要将沈烬这把锋利的刀，正式切入萧家庞大肌体中最顽固也最肮脏的角落。
    “好。”沈烬应下，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波动。对于重回那种充斥着汗臭，贪婪和暴力威胁的环境，他心底并无波澜，甚至隐隐有一丝熟悉的，面对猎物时的冷硬。那是刻在他骨子里的生存本能。
    萧砚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递过来一张名片：“这是刘炳昌的联系方式。他那边应该已经收到总部的通知了。明天上午，三号码头办公室。”
    沈烬接过那张质地精良的名片，上面印着“昌达物流有限公司总经理刘炳昌”的字样。
    “开我的车去。”萧砚补充道，语气自然，“那辆黑色的迈巴赫。”
    .
    第二天上午，天气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海城上空，空气闷热潮湿。
    黑色的迈巴赫如同一道沉默的暗流，驶离市中心繁华地带，朝着城东工业区开去。越靠近码头区域，周围的景象越发显得破败陈旧。高耸的写字楼被锈迹斑斑的仓库和龙门吊取代，整洁的柏油路变成了坑洼不平，散落着碎石和油污的水泥地。空气里弥漫着海水腥咸，铁锈和机油混合的复杂气味。
    沈烬单手握着方向盘，目光冷静地扫过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象。这些地方，他并不陌生。
    在成为“银狼”之前，为了生存，他曾在比这更混乱，更绝望的角落里挣扎过。如今以截然不同的身份重回类似的环境，感觉有些微妙。他不是来挣扎求存的，他是来制定规则的。
    三号码头入口处设着简陋的栏杆岗亭。一个穿着保安制服，叼着烟的男人懒洋洋地探出头，看到驶来的豪车，愣了一下，连忙按下按钮抬起栏杆，眼神里带着好奇和一丝敬畏。
    迈巴赫径直驶入码头内部，停在一排二层高的办公楼前。楼体墙面斑驳，露出里面红色的砖块，窗户玻璃蒙着厚厚的灰尘。
    沈烬下车，关上车门。他今天穿着萧砚让人准备的黑色西装，剪裁合体，衬得他肩宽腰窄，身形愈发挺拔悍利。他没有打领带，衬衫领口解开一颗扣子，缓和了几分正式感，却添了几分不容小觑的压迫力。
    他刚站定，办公楼里就快步迎出来一个中年Beta男人，身材微胖，穿着紧绷的POLO衫和西裤，肚子腆着，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试图用热情洋溢的笑容掩盖眼底的精明和慌乱。正是刘炳昌。
    “哎呀！是沈先生吧？总部早就通知我了！欢迎欢迎！大驾光临，真是让我们这小码头蓬荜生辉啊！”刘炳昌老远就伸出手，声音洪亮，带着刻意套近乎的殷勤。
    沈烬没有立刻伸手，目光平静地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那眼神太过沉静，也太过锐利，像能穿透皮囊直接看到内里。刘炳昌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伸出的手略显尴尬地悬在半空。
    “刘总。”沈烬这才伸出手，与他短暂地交握了一下。刘炳昌的手心有些湿黏。
    “沈先生真是年轻有为，一表人才！萧少身边的人，果然不同凡响！”刘炳昌一边引着沈烬往楼里走，一边不住地奉承，“这一路过来辛苦了吧？办公室准备了上好的茶叶，咱们先喝口茶，歇歇脚？”
    办公楼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简陋。走廊狭窄阴暗，墙皮剥落，空气中漂浮着劣质茶叶和烟味混合的气息。
    所谓的总经理办公室，也不过是间稍大点的房间，摆着陈旧的办公桌和沙发，茶几上放着一套紫砂茶具。
    “条件简陋，沈先生千万别见怪。”刘炳昌亲自给沈烬倒茶，动作透着小心翼翼，“我们这穷乡僻壤的，比不上总部那边气派。也就是给公司守着这点产业，混口饭吃。”
    沈烬接过茶杯，没有喝，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然后放回茶几上。动作随意，却让刘炳昌的眼皮跳了一下。
    “刘总客气了。”沈烬开口，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冷硬的质感，打断了刘炳昌准备继续的寒暄，“我是来工作的，不是来喝茶的。最近的账目和运输明细，准备好了吗？”
    刘炳昌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连忙道：“准备好了，准备好了！早就备好了！”他转身从办公桌上抱过来一摞账本和文件，“都在这儿了！近半年的，一笔笔都记得清清楚楚！沈先生您尽管看！”
    沈烬扫了一眼那堆明显经过整理的文件，没有动：“不止这些。我要看原始单据，出入库记录，车辆GPS轨迹日志，还有所有驾驶员的出勤和油耗明细。”
    刘炳昌额角微微见汗：“这个……沈先生，原始单据太多太杂了，怕污了您的眼。这汇总好的账目不是更清楚吗？GPS日志……那些东西调起来也麻烦……”
    “我不怕麻烦。”沈烬打断他，目光如炬，直直看向刘炳昌，“还是刘总觉得，总部的命令，可以讨价还价？”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甚至没什么起伏，但那种平静之下蕴含的压力，让刘炳昌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立刻赔笑：“不敢不敢！我这就让人去取！立刻就去！”他慌忙起身，走到门口喊人吩咐下去，背影带着仓促。
    等待的间隙，沈烬走到窗边，推开那扇积满灰尘的窗户。码头的嘈杂声浪瞬间涌了进来——集装箱吊装的哐当声，卡车引擎的轰鸣，工人的吆喝，还有远处海轮的汽笛。空气里那股铁锈和机油的味道更加浓重。
    他的目光扫过巨大的龙门吊，堆叠如山的集装箱，以及停靠在泊位上的货轮。这条“老路”，确实繁忙。而在这种繁忙的掩盖下，能做手脚的地方太多了。虚报损耗，夹带私货，吃里扒外，甚至利用萧家的渠道运些不该运的东西……刘炳昌那点赌债和开销，比起这条线上可能被蚕食的利益，恐怕只是九牛一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