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将城市晕染成模糊的灰蓝，书生站在风里，影子被灯光拉得好长，他悄无声息地走在小巷尽头。
    他没带伞，鞋底沾着的水渍在石板路上洇出浅痕，步子却像被心脏牵着，明知前头是雾里看花的未知，仍一步不落地往前走。
    雨刚停，空气里浮着潮湿的土腥气，远处的灯光被水汽泡得发软，在积水中漾出虚虚实实的光斑，倒像是谁把碎星子全沉进了水里。
    他走得极慢，像怕踩碎了这夜的寂静，又像在等某个迟迟不肯露面的回音。
    忽然书生顿住脚，不自觉回头望了一眼。
    熟悉的街口就在身后。
    抬眼时，视线却猛地被钉在了前方。
    街边那家酒吧的霓虹正顺着玻璃蜿蜒流淌，晕出一条迷离的光河，恰好漫过卡座最深处那道瘦削的身影。
    文瑾泉，就坐在那里。
    那人蜷缩在沙发角落，头抵着膝盖，像只快要被风吹断线的纸风筝。
    眼尾泛着不正常的红，醉意顺着睫毛往下淌，仿佛溺在一场无人愿接的梦里，连呼吸都带着易碎的颤。
    书生的心脏骤然一缩，整个人僵在原地，喉咙似乎被什么攥紧了，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没有立刻推门，只隔着玻璃静静望着那个身影，像在看一个被他亲手拒绝的执念，又像在打量一个，自己根本不知该如何靠近的人。
    明明转身就能从这场拉扯里脱身，可双脚像灌了铅，钉在原地纹丝不动。
    他试着挪步，却总在落脚前顿住，仿佛被那人眼角的红死死勾住了魂魄。
    玻璃上映出自己的影子，狼狈得可笑。
    眼底藏不住的慌张，指节攥得发白，倒像是个偷偷跑来认错的孩子。
    零碎的片段突然撞进脑海。
    瑾泉走在他身侧，一遍遍问“你还好吗”，语气里的小心藏都藏不住；
    那些玩笑般的暧昧撩拨，被他一次次装作听不见；
    还有那人红着眼，声线发颤地问他。
    “能不能……先当我恋人？”
    那时他退了半步，如今却连后退的勇气都没有了。
    书生伸手轻按住胸口，心跳乱得像失控的鼓点，指尖颤抖，呼吸也滞在喉口。
    似乎连风铃都在催促他：“去，再靠近一点。”
    他终于抬脚，走上前，手握住那扇挂着风铃的木门。
    “叮铃——”
    门被推开的瞬间，清脆的风铃声撞碎了酒吧里震耳的鼓点。
    他穿过人群与浮动的酒气，一步步，走向那个熟悉的身影。
    瑾泉蜷在卡座里，肩膀轻颤，如同一只缩进梦境不愿醒来的野猫。
    书生走得极慢，像是生怕惊扰了这份脆弱的落魄。
    他在卡座旁站定，眉头紧蹙，眼底浮着惊惶与犹疑，似乎还没从骤起的心跳中回过神。
    可那层慌乱下，藏着的心疼已丝丝缕缕地渗出，几乎要漫过眼睫。
    “文瑾泉。”
    他声音低哑得发颤，仿佛稍一出口，连那颗心都会跟着碎裂。
    原本被醉意缠得昏沉的瑾泉猛地抬起头，像是被这声呼唤从混沌里硬生生拽了出来。
    眼神先是一瞬清明，紧接着便掀起惊涛骇浪。
    这是他认识连书生以来，第一次亲耳听见对方叫他的名字。
    那三个字如一把钥匙，“咔嗒”一声，扯断了他最后一根紧绷的神经。
    那些强撑的硬壳，原来就是等这一声，才肯在书生面前碎得彻底。
    眼尾红得快烧起来，眸光湿漉漉的，却亮得惊人，如暗夜里竖起耳朵的猫。
    他怔望了一秒，忽然扑过去，狠狠撞进对方怀里，力道大得让书生踉跄半步。
    这次，连书生没有退开。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来做什么……”
    瑾泉的声音裹着酒气发哽，压得极低，是强撑，也是耍赖的撒娇。
    书生低头看着他，眉心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嗓子似乎被什么堵住，呼吸一滞。
    “走开……”
    “你不是拒绝我了吗？”
    他攥着书生衣角的手指抖得厉害，仿佛攥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这个平日里张扬漂亮的男孩，此刻却像只卸了所有防备的困兽，将满腔情绪泼洒而出。
    “你凭什么拒绝我……烦死了。”
    “我真的很难过，你知道吗？”
    “我失恋了。”
    每说一句，瑾泉的声音都更低一分，尾音哑得像磨砂玻璃刮过心尖。
    书生几次想开口，最终只是咬紧下唇，指尖动了动，想抬手，又克制地垂下。
    “我不是说过……我喜欢你啊！”
    “我只是想让你属于我！”
    “这很难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滴泪“啪”地砸在书生的衬衫上，洇开一小团深色的渍痕。
    他浑身轻颤了一下，呼吸终于彻底乱了节拍。
    那片贴着皮肤的潮热，竟比方才的雨水还要滚烫。
    “我就是……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