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拎着购物袋穿行在石板巷弄时，黄昏正漫过巷尾的飞檐。
    落日穿过层叠的枝叶，在青石板上投下碎金般的光斑，像一蓬蓬安静燃烧的火焰，随着脚步轻晃。
    并肩的影子在地上缓缓拉长，瑾泉却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时间像巷口那棵老槐树的影子，正一寸寸压过来，逼他做选择。
    他太了解书生的性子，此刻绝不能贸然告白，只能温水煮冰，徐徐渗透。
    可赌约只剩最后一日，再不赌一把，就真的输了。
    风卷着槐花香掠过鼻尖，瑾泉偷瞄身旁人的侧脸。
    连书生的白衬衫被风吹得轻轻鼓起来，下颌线绷得干净利落，偏偏睫毛在夕阳下投出一小片温柔的阴影。
    他心里顿时像闯进了十几只兔子，在胸腔里横冲直撞，连指尖都跟着发烫。
    忽然脚步一顿，像被什么念头狠狠绊住。
    呼吸猛地滞住，原本轻快的步子瞬间僵住，眼底的光也暗了下去。
    “怎么了？”
    书生停下脚步转头看他，声音低缓得像浸在水里。
    往前挪了半步，袖口蹭过瑾泉的胳膊，语气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像怕惊扰了什么。
    瑾泉没应声，先抬眼撞进他眸子里，又慌忙垂下眼帘。
    购物袋的提绳在指尖被绞成麻花，指节用力到泛白，藏不住的颤抖顺着绳结爬上来。
    他深吸一口气，喉结滚了滚，像是把话嚼碎了要咽下去，又拼命往回拽。
    黄昏的光把他的影子压得很短，那份欲言又止的沉默，在巷子里荡出细碎的回音。
    “连书生，我——”
    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卷走时，他忽然抬头。
    眼里有试探的星火，有不肯认输的倔强，更有破釜沉舟的决绝。
    像一场压抑许久的告白，终于到了不能再推迟的节点。
    瑾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语速快得像在抢时间。
    “我有个朋友，你第一次见我那天站旁边的，叫陆野骅。”
    嗓子突然发哑，他清了清喉咙。
    “我和他打了个赌，关于你的。”
    “我知道这样说，你可能会讨厌我。”
    他急忙补上，声音发紧。
    “但我没骗你，从头到尾都没有玩弄你，我是认真的。”
    风穿过巷弄的声音格外清晰，他咬了咬下唇。
    “具体的以后都告诉你，现在我只有一个请求。”
    眉头拧着，眼底泛了红，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明显的哽咽。
    “你能不能，先当我恋人……哪怕是假的。”
    “你可以慢慢了解，试着靠近我，再决定要不要真的在一起。”
    尾音打着颤，一半是怕被拒的惶惑，一半是逼着自己说下去的执拗。
    “但现在……只要你点头。”
    “就这一次，可以吗？”
    瑾泉站在那儿，眼圈红得像只被雨淋湿的猫，把最软的肚皮亮出来。
    明明是请求，听着却像低低的乞求。
    空气瞬间凝住，风也停了，周遭褪成朦胧底色。
    唯眼前人浑身灼烫，像燃遍天地的星子，连呼吸都带着滚烫张力。
    书生僵在原地没动。
    心跳撞得胸腔发疼，扑通、扑通，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恋人”“喜欢”这些词对他来说太陌生，像隔着一层玻璃看烟花。
    美则美矣，如同隔着层薄雾的月，看得见清辉流淌，伸手去碰，指尖只捞得起一片凉。
    从未认真面对过这样的情感，也从未有人这样望着他，眼里的珍视几乎要漫出来，仿佛他是什么稀世珍宝。
    而这个人是文瑾泉，那个像从画里走出来的明艳少年，此刻却揣着胆怯，把心意捧到他面前。
    “你只是因为那个赌约，才靠近我吗？”
    没有责备，只有小心翼翼的试探，像在护最后一点点微光。
    “不是！”
    瑾泉急得往前半步，语气里带着孩子气的慌张。
    “不只因为赌约，是我真的喜欢你！”
    “所以才更想赢啊！”
    话说得又快又急，像怕慢一秒就会被拒绝的潮水淹没。
    可书生却下意识退了半步。
    那半步轻得像落叶着地，却狠狠扎进瑾泉心口。
    书生低下头，指节攥紧了购物袋的提手，塑料被捏得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他想说“好”，可那字像长了刺，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
    怕自己的秘密会把人吓跑，怕这份温柔本就不属于自己，怕眼前的一切只是黄昏里的幻觉。
    这样的关系，于他而言太危险，也太奢侈了。
    “对不起。”
    “我不能答应你。”
    声音轻得如一片羽毛，被风吹着，落在巷弄深处。
    瑾泉愣住了。
    似乎没听清，又像根本不敢信。
    他望着书生，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风卷乱了他的刘海，也吹灭了眼底刚燃起的希望。
    他努力扯出个笑，比黄连还苦。
    “好……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轻得如一片羽毛，被风吹落在街巷深处。
    “你走吧。”
    说完转身就走了，自始至终没回头。
    夕阳把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像只终于收起爪牙的小猫，连最后一点撒娇的勇气都藏了起来。
    他没看到，书生站在原地，脸色白得像纸，眼底写满了委屈与慌乱，指尖攥得购物袋的提手变了形，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瑾泉就那样走了，带走了书生眼底刚泛起的一点光，也带走了这个黄昏最后一丝温度。
    如一阵风，来时热烈，去时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