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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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2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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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城的雨比南京更缠绵。
朱静姝坐在客栈的窗边,看着雨水顺着青瓦滴落。九皇子趴在她膝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叶忆儿的衣角。三天了,叶忆儿始终昏迷不醒,高热不退,伤口泛着不祥的青灰色。
“公主,药熬好了。”
老郎中端着碗黑褐色的汤药进来,浓郁的药味立刻充满了狭小的客房。朱静姝接过药碗,小心翼翼地托起叶忆儿的头。
“叶大人,喝药了。”
药汁顺着嘴角流下,半点没喂进去。朱静姝咬着唇,用帕子擦去他颈间的药渍。叶忆儿的脸色苍白如纸,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再这样下去……”老郎中摇头,“怕是撑不过五日。”
朱静姝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箭伤倒无大碍,但箭上淬了毒。”老郎中叹气,“老朽医术有限,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能找到”鬼手神医”。”
“他在哪?”
“钱塘江畔有个叫”回春堂”的药铺,据说他偶尔会去坐诊。”老郎中犹豫道,“只是此人行踪不定,性情古怪……”
朱静姝轻轻将九皇子放到榻上,起身取下挂在墙上的斗笠:“我去找他。”
雨中的杭州城朦胧如画。
朱静姝裹紧粗布衣裳,低头走在青石板路上。街边的茶肆里,几个闲汉正高声议论:
“听说了吗?南京那边出大事了!”
“魏国公搜捕叛逆,烧了好几座宅子……”
“据说是在找一个孩子……”
朱静姝加快脚步,心脏狂跳。转过两条街,她终于看见一块斑驳的木匾——“回春堂”。
药铺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驼背老头在碾药。
“请问……”朱静姝声音发颤,“鬼手神医在吗?”
老头头也不抬:“死了。”
朱静姝腿一软,扶住门框才没跪下:“求您……救救人……”
“救谁?”内室突然传来个沙哑的声音。
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人踱出来,左袖空荡荡的,右手却异常白皙修长。他眯眼打量朱静姝:“小丫头,你身上有血腥气。”
朱静姝扑通跪下:“求神医救救我家人!他中了毒箭……”
“不救。”鬼手转身就走。
“我……我有钱!”朱静姝慌忙掏出荷包,倒出几块碎银。
鬼手嗤笑:“这点银子,买我的洗脚水都不够。”
朱静姝急得眼泪直流,突然摸到怀里的铜符:“那……那这个呢?”
鬼手瞥了一眼,突然顿住:“浙直总督府的调兵符?”他一把夺过铜符,“小丫头,这东西哪来的?”
“是……是伤者身上的。”
鬼手盯着铜符看了半晌,突然咧嘴一笑:“有意思。带路吧。”
客栈里,鬼手一进门就皱起鼻子:“庸医!”
他掀开叶忆儿的被褥,箭伤周围的皮肉已经泛黑。鬼手用那只好手在伤口周围按了按,突然从腰间抽出把小刀,直接划开伤口!
“啊!”九皇子吓得捂住眼睛。
黑血涌出,鬼手却露出满意的神色:“还好,毒没入心脉。”他从破布袋里掏出几个瓷瓶,倒出些粉末撒在伤口上。
叶忆儿猛地抽搐一下,喉间溢出痛苦的呻吟。
“按住他!”鬼手厉喝。
朱静姝连忙压住叶忆儿的肩膀。鬼手又取出几根银针,飞快地刺入叶忆儿周身大穴。随着最后一针落下,叶忆儿突然睁眼,喷出一口黑血!
“叶大人!”
叶忆儿眼神涣散,嘴唇蠕动几下,又昏死过去。
鬼手擦了擦手:“死不了了。”
朱静姝泪如雨下:“多谢神医!”
“别急着谢。”鬼手晃了晃铜符,“这东西我要了。”
“可……”
“放心,我不白拿。”鬼手从怀里掏出个玉牌扔给她,“拿着这个去灵隐寺后山,找张经。”
朱静姝接过玉牌,上面刻着个“鬼”字:“浙直总督在灵隐寺?”
“装什么傻?”鬼手冷笑,“你们不就是冲他来的?”
灵隐寺后山的竹林深处,有间不起眼的草庐。
朱静姝牵着九皇子,忐忑地叩响柴门。开门的竟是个年轻和尚,看见她手中的玉牌,立刻侧身让路:“女施主请。”
草庐内,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在煮茶。见他们进来,老者微微颔首:“九殿下,九公主。”
朱静姝心头一震:“张总督认得我们?”
“老臣虽在杭州,耳目却不闭塞。”张经示意他们坐下,“叶主事的伤如何了?”
“已无性命之忧。”朱静姝谨慎地回答,“张总督为何隐居在此?”
“避祸。”张经苦笑,“魏国公叛变后,老臣就成了新帝的眼中钉。”他给九皇子倒了杯蜂蜜水,“殿下受苦了。”
九皇子捧着杯子,小声问:“张爷爷能帮我们吗?”
张经目光慈爱:“殿下想要老臣如何帮?”
“杀回南京!”九皇子突然握紧小拳头,“为秦将军报仇!”
朱静姝连忙按住弟弟:“阿坖!”
张经却笑了:“殿下有志气。”他从案下取出一卷地图,“但打仗不是儿戏。”
地图上是江南各府的兵力部署,密密麻麻的标记看得人眼花。张经指着几处红点:“这些是忠于先帝的旧部。”又指向蓝点,“这些是观望的墙头草。”
“那我们有多少兵?”朱静姝问。
“明面上的,不足三万。”张经捋须,“但若加上海上那支奇兵……”
“海上?”
张经正要解释,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年轻和尚慌张闯进来:“总督!倭寇上岸了!”
“什么?”
“为首的自称汪直,说要见您!”
朱静姝脸色煞白——倭寇?那不是……
张经却抚掌大笑:“来得正好!”
钱塘江畔的渔村外,停着十几艘古怪的大船。既不像官船,也不像寻常商船,船头插着的旗帜上画着狰狞的鬼面。
岸边站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一身汉人打扮,腰间却别着把倭刀。见张经一行人到来,他抱拳行礼:“张总督,别来无恙。”
“汪船主。”张经还礼,“老夫还以为你不来了。”
汪直咧嘴一笑,露出一颗金牙:“张某人的信,汪某岂敢怠慢?”他目光扫向朱静姝姐弟,“这就是小殿下?”
九皇子吓得往姐姐身后躲。朱静姝强自镇定:“阁下就是……五峰船主?”
“正是。”汪直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海盗头子的身份,“公主莫怕,汪某虽是海寇,却也是汉人。”
张经解释道:“汪船主早年受朝廷招安,专司清剿倭患。只是后来……”
“后来朝廷翻脸不认人,要卸磨杀驴。”汪直接过话头,冷笑道,“老子只好重操旧业。”
朱静姝心跳如鼓:“张总督是要……借海寇之力?”
“不是海寇。”汪直突然正色,“是义军。”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楚国公半月前就联络了我。三万水师,随时听候调遣。”
朱静姝接过信,上面确实是楚阴燃的笔迹。她眼眶发热:“楚将军现在何处?”
“该到宁波了。”汪直眯眼望向海面,“公主放心,有我们在,定护殿下周全。”
当夜,灵隐寺的钟声悠扬。
朱静姝跪在佛前,虔诚地上了三炷香。九皇子学着她的样子,笨拙地合十祈祷。
“阿姊,我们在求什么?”
朱静姝看着佛像慈悲的面容,轻声道:“求佛祖保佑,让我们早日回家。”
“南京吗?”
“不。”朱静姝摇头,“是京城。”
那个他们被迫逃离的,沾满鲜血的皇城。终有一日,她要带着弟弟堂堂正正地回去——不是作为丧家之犬,而是作为大明真正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