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港的清晨笼罩在浓雾中。
    楚阴燃站在码头最东侧的礁石上，咸腥的海风卷着浪花扑在他玄色大氅上。身后传来脚步声，亲兵统领赵锐快步走来，低声禀报：“国公爷，探子回报，平阳长公主的送嫁船队已过舟山，最迟明日午时抵达宁波。”
    楚阴燃眯起眼，望向雾气弥漫的海面：“多少人？”
    “战船十二艘，护卫两千，由辽东副总兵李成梁亲自押送。”赵锐犹豫片刻，“还有……”
    “说。”
    “船上有红衣大炮四门。”
    楚阴燃指节咔哒一响。红衣大炮是朝廷严防外流的重器，如今竟用来护送和亲队伍，三皇子这是铁了心要用亲妹妹笼络边将。
    “让弟兄们准备。”楚阴燃转身，“按第三套方案行事。”
    宁波城西的破庙里，十几个精壮汉子正在磨刀。
    “都听好了！”赵锐踹开摇摇欲坠的庙门，“明日午时，李成梁的船队进港。咱们的任务是制造混乱，掩护国公爷行动！”
    一个满脸刀疤的汉子咧嘴一笑：“抢新娘子？”
    “放屁！”赵锐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那是平阳长公主！”
    “那抢谁？”
    “抢炮！”
    众人哄笑，却见楚阴燃阴沉着脸走进来，笑声戛然而止。
    “不是玩笑。”楚阴燃扫视众人，“四门红衣大炮，必须全部拿下。”
    刀疤汉子收起嬉笑：“国公爷，李成梁那老狐狸不好对付啊。”
    “所以需要你们演场戏。”楚阴燃从怀中取出一张海图，“明日会有”倭寇”袭击商船，你们扮成渔民求救，引李成梁分兵。”
    “那真正的倭寇……”
    “汪直的人会配合。”楚阴燃指尖点在海图上，“记住，你们的命比大炮金贵。事不可为，立刻撤。”
    众人肃然抱拳：“遵命！”
    宁波知府衙门后院，知府刘景正焦躁地踱步。
    “大人！”师爷慌张跑来，“刚收到杭州急报，浙直总督张经下令封锁钱塘江口！”
    刘景脸色大变：“为何？”
    “说是……剿倭。”师爷压低声音，“可探子发现，张经最近频繁出入灵隐寺，寺里似乎藏着贵人。”
    刘景额头渗出冷汗。他是三皇子提拔的人，如今张经突然动作，莫非……
    “快！备轿！”刘景抓起官帽，“本府要亲自去码头迎长公主！”
    次日午时，浓雾散尽。
    十二艘战船缓缓驶入宁波港，船头“李”字大旗猎猎作响。最大的那艘福船上，平阳长公主朱福媛立在船舷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越来越近的码头。
    她今年十六岁，本该是最明媚的年岁，可码头间却凝着化不开的阴郁。身上大红的嫁衣刺眼得像血，衬得脸色愈发苍白。
    “殿下，风大。”贴身宫女捧着斗篷过来，“回舱吧。”
    朱福媛摇头：“本宫想看看……”看看这片即将成为她囚笼的土地。
    辽东苦寒，李成梁年近五十，家中已有七房妾室。这门婚事，从头到尾都是三皇兄的政治交易。
    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号角声。
    “报——！”瞭望兵高喊，“东南方向发现倭寇船队！”
    李成梁勃然大怒：“好胆！敢在老夫眼皮底下劫道？”他厉声下令，“第三、第五小队随我迎敌！其余人护卫长公主靠岸！”
    朱福媛冷眼看着战船转向。她不在乎什么倭寇，甚至隐隐希望那些海盗能一炮轰沉这艘船，结束她可悲的命运。
    码头上一片混乱。
    楚阴燃隐在人群中，看着李成梁率五艘战船疾驰而去。剩下的七艘战船缓缓靠岸，其中两艘明显吃水更深——那是载着火炮的货船。
    “国公爷，”赵锐凑过来，“刘知府带人来了。”
    楚阴燃抬眼，只见一队衙役簇拥着顶青呢大轿，正急匆匆往码头赶。他唇角微勾：“来得正好。”
    当刘景的轿子停在岸边时，码头上突然爆发一阵骚动。几个衣衫褴褛的“渔民”连滚带爬地冲过来：“大人救命！倭寇杀人了！”
    刘景慌忙掀开轿帘：“怎么回事？”
    “东海上……好多倭寇！”渔民满脸是血，“他们见人就杀……”
    话音未落，远处海面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炮响！
    码头上顿时大乱，百姓哭喊着四散奔逃。刘景腿一软，差点从轿子里栽出来：“快！快调兵……”
    混乱中，楚阴燃悄然靠近那两艘货船。守卫正紧张地张望海面，完全没注意到有人潜入船舱。
    货舱内光线昏暗，四门黝黑的庞然大物静静矗立。
    楚阴燃抚过冰冷的炮管，眼中闪过一丝赞叹。红衣大炮，射程可达十里，是攻城拔寨的利器。三皇子为了笼络李成梁，竟连这等国之重器都舍得送。
    “谁？！”
    一声厉喝从身后传来。楚阴燃转身，看见个年轻军官举着火把，满脸惊骇。
    “楚……楚阴燃？！”
    楚阴燃闪电般出手，一掌劈在军官颈侧。军官闷哼一声倒下，火把即将坠地的瞬间被楚阴燃接住。
    “赵锐。”
    “在！”
    “按计划运炮。”
    “是！”
    海上，李成梁很快发现不对劲。
    所谓的“倭寇船队”根本不接战，只远远放了几炮就撤。等他反应过来是调虎离山之计，急忙掉头返航时，码头上已经浓烟滚滚。
    “报——！”亲兵面如土色，“货船……货船被劫了！”
    李成梁一把揪住他衣领：“长公主呢？”
    “殿下无恙，但红衣大炮……”
    “混账！”李成梁一脚踹翻亲兵，“谁干的？！”
    “不、不知道……”亲兵颤抖着递上一支箭，“只留下这个……”
    箭杆上缠着块白布，布上用血写着八个字：
    「聘礼笑纳，妹婿留步」
    李成梁气得浑身发抖：“楚！阴！燃！”
    宁波城外的山道上，四门红衣大炮被棉布包裹，由牛车缓缓拉向深山。
    楚阴燃站在高处，眺望远处海面上乱作一团的战船。赵锐兴冲冲跑来：“国公爷，成了！”
    “伤亡如何？”
    “轻伤七个，重伤两个，无人折损。”赵锐咧嘴一笑，“李成梁这会儿怕是气疯了。”
    楚阴燃点头：“让弟兄们分散撤离，按预定路线去台州汇合。”
    “那您……”
    “我去会会长公主。”
    宁波驿馆内，朱福媛静静坐在妆台前。
    外面的骚动与她无关，倭寇也好，劫匪也罢，都改变不了她远嫁辽东的命运。宫女颤抖着为她梳头：“殿下，李将军说……说要即刻启程……”
    “嗯。”
    “可、可嫁妆被劫了……”
    朱福媛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突然笑了：“那不是更好？”
    房门突然被叩响。宫女去应门，却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随即悄无声息。朱福媛转身，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
    玄色劲装，眉骨带疤，腰间悬着把漆黑的刀。
    “楚……楚国公？”
    楚阴燃拱手一礼：“臣，参见长公主。”
    朱福媛攥紧衣袖：“国公爷是来杀我的？”
    “臣是来救殿下的。”
    “救我？”朱福媛凄然一笑，“救我做什么？让我换个地方当囚犯？”
    楚阴燃沉默片刻：“殿下可知，九殿下还活着？”
    朱福媛瞳孔骤缩：“小九？”
    “就在杭州。”楚阴燃轻声道，“殿下若想见他……”
    朱福媛猛地站起，妆凳翻倒在地。她死死盯着楚阴燃：“你骗我！三皇兄说小九已经……”
    “三殿下的话，公主还信？”
    一滴泪砸在地板上。朱福媛深吸一口气：“我跟你走。”
    当夜，宁波港燃起冲天大火。
    李成梁站在烧成焦炭的嫁船前，脸色阴沉如铁。刘景战战兢兢地凑过来：“将军，长公主她……”
    “闭嘴！”李成梁一脚踹翻他，“传令！全军搜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亲兵小心翼翼地问：“那红衣大炮……”
    “找！”李成梁怒吼，“掘地三尺也要找回来！”
    远处山巅，楚阴燃看着港口乱窜的火把，转身隐入夜色。身后，朱福媛披着粗布斗篷，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他，眼中却燃起久违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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