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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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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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这日,京城下了第一场雪。叶忆儿站在城门楼上,望着远处蜿蜒的官道。送军的队伍已经集结完毕,黑压压的士兵在雪中静立如松,呼出的白气连成一片薄雾。
“少爷,您真的不跟老爷说一声就跑出来?”小桃搓着手,担忧地望着越来越大的雪。
叶忆儿摇摇头,目光始终盯着城下:“父亲今日去工部议事,不会知道的。”
他怀里揣着连夜赶制的机关锁图纸,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卷边缘。三日前校场那场未遂的刺杀后,他几乎足不出户地完善这个设计——一种只有特定手法才能打开的箭匣机关,可以防止武器被人暗中做手脚。
城下突然传来号角声。送军仪式开始了,兵部尚书严大人身着朝服登上高台,宣读朝廷诏令。叶忆儿眯起眼睛,在严尚书身后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兵部左侍郎周大人面色阴沉,身旁的赵员外郎正低声说着什么,眼神不时扫向台下整齐列队的弩手。
“楚将军来了!”小桃突然拽了拽叶忆儿的袖子。
雪幕中,一个高大的身影策马而来。楚阴燃今日全副戎装,玄铁铠甲上落满雪花,右眉那道疤痕在雪光映照下格外醒目。他在高台前勒马,翻身而下,动作干净利落。
叶忆儿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三日不见,楚阴燃似乎更加冷峻了,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眼神比这初雪还要寒凉。
严尚书宣读完毕,楚阴燃上前接过兵符。就在这仪式进行时,叶忆儿注意到周侍郎对赵员外郎使了个眼色,后者悄悄退到人群后方,对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耳语了几句。
“小桃,你在这等着。”叶忆儿突然说道,转身就往城楼下跑。
“少爷!您去哪?”
叶忆儿没有回答。他沿着狭窄的阶梯快步下行,心跳如鼓。赵员外郎的举动太可疑了,联想到三日前校场的刺杀未遂,他必须提醒楚阴燃。
城门口人山人海,叶忆儿挤在人群中艰难前行。送军仪式已经接近尾声,将士们开始列队出发。他远远看见楚阴燃翻身上马,正要带队离开,却被一个文官拦住了去路——正是赵员外郎。
叶忆儿加快脚步,却被人群阻隔无法靠近。他看见赵员外郎满脸堆笑地对楚阴燃说着什么,同时递上一个锦盒。楚阴燃面无表情地接过,随手交给身旁的亲兵。
就在这时,叶忆儿敏锐地注意到锦盒底部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他心头一紧,顾不得礼仪,高声喊道:“将军当心!”
声音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楚阴燃似乎没有听见,已经调转马头准备出发。叶忆儿急了,从怀中掏出那卷图纸,用力朝楚阴燃的方向掷去。
纸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楚阴燃马前。战马受惊,前蹄扬起,楚阴燃一把拉住缰绳,低头看向地上的纸卷。与此同时,那个接过锦盒的亲兵突然发出一声痛呼——锦盒掉在地上,几枚细如牛毛的银针散落出来,在雪地上闪着诡异的蓝光。
“有毒!”人群中有人惊呼。
场面瞬间大乱。楚阴燃的亲兵立刻将他团团围住,长刀出鞘。赵员外郎脸色煞白,连连后退:“不关我的事!这盒子是周侍郎让我转交的!”
这句话如同冷水入油锅,围观百姓一片哗然。叶忆儿趁机挤到前排,正好对上楚阴燃扫视过来的目光。将军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对亲兵下令:“拿下赵大人。”
“楚阴燃!你敢!”赵员外郎厉声喝道,“我乃朝廷命官,无凭无据...”
“证据在此。”叶忆儿走上前,指着地上的银针,“这种针需要特制机关发射,普通锦盒根本装不住。只要搜查赵大人府邸,必能找到发射装置。”
赵员外郎面如死灰:“你...你血口喷人!”
叶忆儿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机关锁:“这是三日前校场刺杀未遂后,我设计的防篡改装置。恰好可以证明,那支偏轨的箭和今日这锦盒,都出自同一人之手。”
楚阴燃深深看了叶忆儿一眼,翻身下马走到他面前:“你怎么会来?”
“我...”叶忆儿突然语塞。他总不能说是因为担心将军安危,特意跑来送行吧?
“少爷!”小桃终于挤过人群,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老爷派人到处找您呢!”
叶忆儿脸色一变。这下麻烦了,私自离府被抓个正着。他正想解释,城门口又一阵骚动——叶侍郎带着几个家仆匆匆赶来,脸色铁青。
“忆儿!”叶侍郎远远看见儿子站在楚阴燃身边,声音都变了调,“你给我过来!”
楚阴燃上前一步,挡在叶忆儿前面:“叶大人,令郎刚刚立了大功。”
叶侍郎走到近前,先向楚阴燃行了一礼,然后狠狠瞪了儿子一眼:“下官教子无方,让将军见笑了。”
“父亲,赵员外郎用毒针谋害楚将军,被我当场揭穿。”叶忆儿快速说道,指着地上的证据。
叶侍郎这才注意到被亲兵押着的赵员外郎和地上的毒针,脸色顿时凝重起来。他蹲下身,仔细检查那些银针:“确实是淬了毒的...忆儿,你确定是赵大人所为?”
“锦盒是周侍郎给他的。”叶忆儿低声道,“我亲眼所见。”
叶侍郎倒吸一口冷气。这事牵扯到兵部侍郎,已经不是简单的谋杀未遂,而是朝堂上的派系倾轧了。他站起身,对楚阴燃拱手:“将军打算如何处置?”
楚阴燃看了一眼已经面如土色的赵员外郎:“押送大理寺,由严尚书亲自审理。”
叶侍郎点点头:“下官愿作见证。”
楚阴燃转向叶忆儿,声音放低:“多谢。”
这简单的两个字让叶忆儿耳根发热。他摇摇头,从怀中取出另一卷图纸:“这是我设计的箭匣机关锁,可以防止武器被人动手脚。将军带着路上看吧。”
楚阴燃接过图纸,指尖不经意擦过叶忆儿的手掌。那一瞬间的触碰让叶忆儿心跳漏了一拍。
“我会仔细研究。”楚阴燃将图纸收入怀中,“边关若有消息,我会派人送信给你。”
叶忆儿睁大眼睛:“真的?”
“一言为定。”楚阴燃说完,翻身上马,对叶侍郎点头致意,“叶大人,令郎才华横溢,还望多加栽培。”
叶侍郎神色复杂地看着儿子,最终叹了口气:“将军保重。”
送军队伍重新启程。叶忆儿站在父亲身边,望着楚阴燃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雪幕中。直到最后一个士兵的身影也看不见了,他才收回目光,发现父亲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
“回家再说。”叶侍郎低声道,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马车。
回府的路上,马车内一片沉默。叶忆儿忐忑不安地偷瞄父亲,后者却只是闭目养神,看不出喜怒。直到进了书房,叶侍郎才开口:
“你与楚将军,何时如此熟稔了?”
叶忆儿斟酌着词句:“只是因连弩改良有些往来。”
“是吗?”叶侍郎盯着儿子,“那他为何许诺给你送边关军报?这等机密,连兵部都要严加管控。”
叶忆儿语塞。他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对军械的见解打动了将军吧?
见儿子不答,叶侍郎长叹一声:“忆儿,为父不是反对你钻研机关术。但朝堂险恶,楚阴燃身处漩涡中心,你与他走得太近,恐遭池鱼之殃。”
“父亲,今日若非我及时提醒,楚将军可能已经遭了毒手。”叶忆儿忍不住辩解,“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忠良被害?”
叶侍郎神色复杂:“你可知周侍郎为何要除掉楚阴燃?”
叶忆儿摇头。
“因为楚阴燃查到了军饷贪腐的证据。”叶侍郎压低声音,“朝中有人克扣边关军饷中饱私囊,数额巨大。楚阴燃手握证据,正准备回京后上奏天子。”
叶忆儿恍然大悟:“所以周侍郎要在他离京前除掉他?”
“不错。”叶侍郎点头,“今日之事,表面是针对楚阴燃,实则是贪腐集团狗急跳墙。你卷入其中,为父怎能不担心?”
叶忆儿沉默片刻,突然抬头:“父亲,您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些?”
叶侍郎没有直接回答:“工部掌管军械制造,有些事...难免有所耳闻。”
“那您为何不揭发?”
“没有确凿证据,贸然弹劾只会引火烧身。”叶侍郎苦笑,“你以为为父这些年为何对你的机关术百般阻挠?就是不想你卷入这些是非。”
叶忆儿心头一震。原来父亲一直以来的反对,竟是为了保护他?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叶侍郎走到窗前,望着越下越大的雪,“你今日当众揭穿赵员外郎,等于公开站在了楚阴燃一边。周侍郎不会善罢甘休。”
“我不怕。”叶忆儿坚定地说。
叶侍郎转身看着儿子,突然发现这个从小体弱多病的儿子,不知何时已经长大了。那双和自己极为相似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容动摇的决心。
“罢了。”叶侍郎终于松口,“既然你心意已决,为父也不再阻拦。但你必须答应我,一切小心行事,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告知为父。”
叶忆儿郑重点头:“我答应您。”
“还有,”叶侍郎补充道,“你的机关术...确实有其价值。从今日起,墨韵斋所需材料,府中全力供应。”
这意外的支持让叶忆儿眼眶发热。他深深一揖:“谢父亲。”
离开书房,叶忆儿径直回到墨韵斋。小桃已经生好了炭火,屋内温暖如春。他脱下沾雪的外袍,从暗格中取出一本崭新的册子,在扉页工整地写下“边关军械改良札记”几个字。
第一页,他详细记录了今日锦盒毒针的机关构造,并画出了改进后的防护设计。写完后,他盯着纸面出神,思绪不由自主飘向那个已经远行的人。
雪还在下,簌簌地拍打着窗棂。叶忆儿走到窗前,望着北方灰蒙蒙的天空。楚阴燃此刻应该已经离开京城数十里了,不知路上是否平安...
“少爷,”小桃端来热茶,“您在想将军吗?”
叶忆儿接过茶盏,热气氤氲中轻声道:“我在想,边关的雪,是不是比京城更冷。”
小桃抿嘴一笑,没有拆穿自家少爷的言不由衷。她悄悄退出去,关上门前最后看了一眼——叶忆儿已经回到书案前,正全神贯注地绘制一张复杂的机关图,时不时停下来,望向窗外的雪幕,眼神温柔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