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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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露未晞时,叶府后院的书房已经亮起了灯。叶忆儿披着件月白色外袍坐在案前,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块刻有“楚”字的令牌。令牌边缘有些粗糙,像是常年随身携带所致,表面泛着冷铁特有的暗光。
“少爷,您又是一夜未眠?”小桃推门进来,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杏仁茶,看到桌上摊开的机关图纸和散落的工具,忍不住叹了口气。
叶忆儿将令牌收入袖中,接过茶盏抿了一口:“父亲那边可有动静?”
“老爷天没亮就出门了,说是工部有急务。”小桃收拾着散落的工具,突然压低声音,“不过昨夜老爷和堂少爷在书房谈了很久,好像提到了将军遇刺的事...”
叶忆儿手指一顿。昨日简府宴会上那惊险一幕仍历历在目——刺客伪装成仆役,匕首寒光乍现,而他竟鬼使神差地挡在了楚阴燃面前。现在想来,自己那番举动实在冲动,却又莫名地不后悔。
“堂兄今日可会过来?”
“堂少爷派人传话,说午时前来。”小桃犹豫了一下,“少爷,那个楚将军...真的会登门道谢吗?”
叶忆儿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唇角不自觉扬起:“他说会来。”
话音刚落,前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是管家急促的脚步声:“少爷!楚将军到访!老爷不在府中,您看...”
叶忆儿手中的茶盏差点脱手。他没想到楚阴燃会来得这样早,更没想到父亲偏偏不在。按礼数,这种级别的武将到访,本该由家主亲自接待。
“请将军在前厅稍候,我即刻更衣前往。”叶忆儿强自镇定地吩咐,声音却比平时高了几分。
小桃手忙脚乱地帮他更衣梳发。今日叶忆儿选了件靛青色织锦长衫,腰间系着银丝纹绣的宽带,又将那块令牌小心地挂在腰侧。铜镜中的少年眉目如画,只是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泄露了一夜未眠的事实。
“少爷别紧张。”小桃递上一块熏了淡香的帕子,“您可是连刺客都不怕的人。”
叶忆儿深吸一口气,将帕子收入袖中:“我不是紧张,只是...”只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昨日在众目睽睽之下挡在将军身前时尚能从容,如今想到要单独面对那人,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速。
前厅里,楚阴燃背着手站在一幅山水画前,身姿挺拔如松。他今日未着戎装,换了一身深蓝色常服,腰间只悬着一把短剑,整个人少了些战场上的肃杀之气,却依然透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将军久等了。”叶忆儿跨过门槛,拱手一礼。
楚阴燃转过身来,目光在叶忆儿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有些意外他今日的装束。昨日那个月白身影灵动如兔,今日的靛青色却更显沉稳大气。
“叶公子。”楚阴燃回礼,声音依旧低沉冷硬,“冒昧来访,令尊不在府中?”
“家父一早去了工部。”叶忆儿示意侍女上茶,“将军不必客气,寒舍随时欢迎。”
侍女奉上今年新贡的龙井,茶香氤氲中,两人相对而坐。楚阴燃端起茶盏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点文人品茶时的繁琐礼仪,却也不显粗鲁,自有一种行伍之人的洒脱。
“昨日多谢叶公子相救。”楚阴燃开门见山,“若非公子那枚银针,恐怕我已遭不测。”
叶忆儿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将军言重了。即便没有在下,以将军的身手也定能化险为夷。”
“叶公子过谦。”楚阴燃目光如炬,“那银针手法精准,绝非一朝一夕能练就。不知公子师承何处?”
这个问题来得直接,叶忆儿早有准备。他放下茶盏,坦然迎上楚阴燃探究的目光:“并无师承。家父不喜我习武,我便自己琢磨些小巧机关,权当消遣。”
楚阴燃眉梢微动,似乎对这个答案既意外又不意外。他忽然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在桌上——正是昨日叶忆儿射出的那枚银针,针尖还带着淡淡的暗色,显然是淬过毒的。
“这针上的毒,也是公子自己琢磨的?”
厅内气氛骤然一紧。叶忆儿面色不变,心中却已转过数个念头。楚阴燃这是在怀疑他与刺客有关?还是单纯好奇一个侍郎公子为何精通暗器?
“不过是些防身的小手段。”叶忆儿轻轻展开折扇,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将军若感兴趣,不妨移步后院,在下还有些粗浅之作可供一观。”
这个邀请大胆得出乎楚阴燃意料。按常理,世家公子的私人物品岂能轻易示人?更何况是可能涉及危险机关的东西。
楚阴燃放下茶盏,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恭敬不如从命。”
叶府后院比楚阴燃想象中要简朴许多。穿过一道月亮门,眼前是一片竹林掩映下的独立院落,门上挂着“墨韵斋”三字匾额,笔法清秀飘逸,显然是叶忆儿自己的手笔。
“这里是我的书房兼工坊。”叶忆儿推开门,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映出空气中漂浮的细小木屑。
楚阴燃跨过门槛,目光立刻被墙上悬挂的各种图纸吸引。那些图纸上绘制着精密的机关构造,有些标注着改进意见,有些则画着奇形怪状的武器雏形。最引人注目的是角落里的一个木架,上面整齐摆放着数十个精巧的模型——改良弩机、自动投石器、折叠云梯...每一件都设计巧妙,绝非儿戏之作。
“这些都是你做的?”楚阴燃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讶。
叶忆儿点点头,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锦盒:“这是根据诸葛连弩改良的袖箭,可连发五矢。”他又指向墙上一个不起眼的铜镜,“这镜子看似普通,实则可以反射阳光作为信号,最远可见十里。”
楚阴燃走近那面铜镜,手指抚过镜面边缘精细的刻度。这些设计看似简单,却处处透着实用与巧思,绝非纸上谈兵的花架子。
“叶公子为何钻研这些?”楚阴燃转身,直视叶忆儿的眼睛,“以公子的家世,大可走科举入仕之途。”
阳光透过窗纸,在叶忆儿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沉默片刻,突然笑了:“将军可曾见过边关将士用的连弩?”
楚阴燃一怔:“自然见过。”
“那将军可知,兵部配发的连弩十有八九机括生涩,射程不足百步?”叶忆儿从架上取下一个弩机模型,“不是工匠偷工减料,而是设计图纸本身就有缺陷。”
他熟练地拆开模型,指着内部结构解释道:“这里角度偏差一度,就会导致箭矢飞行轨迹偏移;这里弹簧力道不足,射程自然大打折扣。边关将士用这样的武器御敌,岂不是拿性命开玩笑?”
楚阴燃目光深沉。叶忆儿说的没错,军中器械确实常有这些问题,但从来没人如此一针见血地指出症结所在。
“公子如何知晓这些细节?”
叶忆儿耳根微红:“家父书房里有些兵部文书...我偶尔会翻看。”
这显然是委婉的说法。楚阴燃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文弱的侍郎公子,可能比他想象中更加深藏不露。
“叶公子可愿将这些设计呈报兵部?”楚阴燃正色道,“若能改良军械,实乃边关将士之福。”
叶忆儿摇摇头,苦笑道:“家父不会同意的。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奇技淫巧,上不得台面。”
两人正说着,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桃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少爷!老爷回来了,听说将军在府上,正往这边来呢!”
叶忆儿脸色一变,迅速将桌上的图纸收拢。楚阴燃却镇定自若,反而拿起一个弩机模型仔细端详。
“将军...”叶忆儿欲言又止。
“无妨。”楚阴燃放下模型,“令尊来得正好,我正有事相商。”
话音刚落,叶侍郎已经大步走进院子。这位工部侍郎年近五旬,面容严肃,看到满屋子的机关图纸时眉头皱得更紧了。
“下官参见将军。”叶侍郎拱手一礼,目光却严厉地扫向儿子,“忆儿,你怎么能让将军到这种杂乱的地方来?”
楚阴燃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挡在叶忆儿前面:“叶大人不必责怪令郎。是我对叶公子的机关术感兴趣,特意请求一观的。”
叶侍郎面露诧异。楚阴燃继续道:“叶公子天资聪颖,这些设计若能用于军械改良,必能造福边关。不知叶大人可否割爱,让令郎协助兵部工坊改进连弩?”
这番话让叶侍郎一时语塞。他向来不赞成儿子沉迷机关,但如今是镇北将军亲自开口,意义就大不相同了。
“这...”叶侍郎犹豫地看向儿子,发现叶忆儿眼中闪烁着罕见的期待光芒,心中一软,“若将军觉得有用,自当效力。”
叶忆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亲竟然同意了?他看向楚阴燃,后者对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眼中似有赞许之意。
“三日后兵部有个军械审议会,不知叶公子可否出席?”楚阴燃问道。
“自然可以。”叶忆儿不假思索地回答,随即意识到自己太过急切,又补充道,“全凭将军安排。”
叶侍郎看着儿子难得一见的振奋模样,心中五味杂陈。他轻咳一声:“将军远道而来,不如留下用午膳?寒舍虽简陋,但厨子手艺尚可。”
楚阴燃略一沉吟:“恭敬不如从命。”
这顿午饭吃得叶忆儿如坐针毡。父亲与楚阴燃谈论着朝中事务和边关军情,他只能安静地听着,偶尔被问及机关术时才谨慎作答。楚阴燃吃饭的样子也让他暗暗称奇——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点文人用膳时的繁琐礼仪,却也不显粗鲁,自有一种行伍之人的豪迈。
饭后,楚阴燃起身告辞。叶侍郎亲自送到大门外,叶忆儿则跟在后面,心中满是不舍。短短半日相处,他仿佛已经习惯了楚阴燃的存在,那种沉稳如山的气场让他莫名安心。
“三日后,我派人来接叶公子。”临上马前,楚阴燃对叶忆儿说道,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叶忆儿拱手应是,看着楚阴燃翻身上马的矫健身姿,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期待。直到将军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他才收回目光,发现父亲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忆儿,”叶侍郎罕见地拍了拍儿子肩膀,“为父或许一直看错了你。”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叶忆儿心中某个紧锁的匣子。他突然明白,今日之后,自己的人生轨迹或许将彻底改变。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右眉带疤的将军不经意间投来的一瞥。
回到墨韵斋,叶忆儿立刻铺开图纸,开始修改连弩设计。他要做出最好的改良方案,让三日后那个军械审议会上所有人都刮目相看,尤其是...那个已经对他刮目相看的人。
窗外,初夏的阳光正好,照在少年专注的侧脸上,为他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