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时，叶府已经忙碌起来。小桃指挥着几个丫鬟捧着各式衣物配饰在廊下来回穿梭，活像一群忙碌的燕子。
    “少爷，您真的决定穿这件月白色的？”小桃抖开那件绣着暗纹的长衫，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会不会太素净了些？”
    叶忆儿站在铜镜前，修长的手指正灵巧地将发丝束进玉冠中。闻言转头一笑，晨光为他精致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简家小姐的好日子，我们做客人的何必喧宾夺主？”
    他说着从妆台上拿起那枚特制的玉佩，轻轻系在腰间。玉佩温润的光泽与月白长衫相得益彰，任谁也看不出其中暗藏玄机。
    “堂兄到了吗？”叶忆儿整理着袖口问道。
    “刚到前院，正和老爷说话呢。”小桃递上一把象牙骨的折扇，“少爷今日可要小心那些世家子弟，特别是周尚书家那个...”
    叶忆儿接过扇子“唰”地展开，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怕什么，今日我可是跟着”铁面判官”去的。”
    小桃噗嗤一笑。叶无翼在京兆府任职，以断案严明著称，确实没人敢在他面前造次。
    前院里，叶无翼正在和叶侍郎低声交谈。这位年长叶忆儿五岁的堂兄一身靛青色锦袍，面容严肃，举手投足间尽是官场中人的沉稳气度。
    “伯父放心，我会照看好忆儿的。”叶无翼拱手道，“简家这次宴会规模不小，正好让他多见见世面。”
    叶侍郎点点头，目光转向走来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晨光下的叶忆儿身姿挺拔如修竹，行走时长衫下摆微微荡起优雅的弧度，哪里还有半点昨夜伏案钻研机关时的痴态？
    “父亲，堂兄。”叶忆儿行礼时腰背挺直，声音清朗，全然一副世家公子的做派。
    叶侍郎嗯了一声：“今日跟着你堂兄，莫要失礼。”
    “儿子明白。”
    马车缓缓驶出叶府，叶忆儿这才放松了绷直的背脊，轻轻靠在车壁上。叶无翼瞥了他一眼，嘴角微扬：“紧张？”
    “有点。”叶忆儿老实承认，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听说今日楚将军也会到场。”
    叶无翼挑眉：“你对他有兴趣？”
    “只是好奇。”叶忆儿垂下眼睫，“听说他治军严明，用兵如神...”
    “楚将军确实不凡。”叶无翼难得地露出赞赏之色，“去年京兆府协查一桩军械盗窃案，他亲自带兵围剿，三日破案，雷厉风行得很。”
    叶忆儿眼睛一亮，正想追问细节，马车却已经停在了简府大门前。府邸外车马如龙，衣着华贵的宾客络绎不绝。几个相识的公子哥正在门前寒暄，见到叶家兄弟下车，纷纷投来目光。
    “哟，这不是叶家的小娘子吗？”一个穿着绛紫色长袍的青年摇着扇子走来，语气轻佻，“今日怎么舍得出来见人了？”
    叶无翼脸色一沉，正要开口，叶忆儿却已经上前半步，拱手一礼：“周公子别来无恙。听闻令尊近日升任兵部左侍郎，还没来得及登门道贺，实在是失礼了。”
    他声音不卑不亢，举止大方得体，倒让那周公子一时语塞。周围几个原本等着看笑话的世家子弟也面面相觑——这哪里还是他们记忆中那个一见生人就低头不语的叶忆儿？
    “叶公子客气了。”周公子干笑两声，“听闻你近来沉迷机关之术，不知可有成果？”
    这话明摆着是讽刺。叶忆儿却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枚精巧的铜制小盒：“不过是些消遣罢了。这小玩意能自动取火，周公子若有兴趣，改日可来寒舍一观。”
    铜盒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几个公子哥不由自主地凑近观看。叶忆儿手指轻按机关，盒中立刻窜出一簇小火苗，惊得众人啧啧称奇。
    “叶公子好手艺！”
    “这可比火石方便多了！”
    周公子脸色难看，正想再说什么，简府管家已经高声宣布吉时已到，请宾客入府。叶无翼拍了拍堂弟的肩膀，眼中带着赞许：“长进了。”
    叶忆儿抿嘴一笑，随众人步入简府。他表面从容，手心却已经沁出薄汗——刚才那番应对，几乎耗尽了他这些年观察父亲和堂兄学来的全部交际本领。
    简府花园内，数百盏琉璃灯将庭院照得如同白昼。侍女们穿梭其间，奉上各色茶点。叶忆儿跟在叶无翼身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按照惯例，这种场合的座位安排往往暗藏玄机...
    “叶大人，这边请。”一位管事恭敬地引着他们走向靠近主位的一处席位，“您的位置在楚将军左侧。”
    叶忆儿脚步微顿，心跳突然加速。父亲安排的？还是...他不敢深想，只是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玉佩。
    落座后，叶无翼低声解释：“伯父与楚将军有些公务往来，今日特意嘱咐要亲近些。”
    叶忆儿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右侧空着的席位。案几上已经摆好了酒菜，一杯琥珀色的佳酿在琉璃盏中泛着微光。
    宾客陆续入席，花园内渐渐热闹起来。忽然，门口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是管家洪亮的声音：“镇北将军到——”
    满园喧哗瞬间安静了几分。叶忆儿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迈步入园。那人一身玄色戎装未卸，腰间佩剑随着步伐轻叩铠甲，发出沉闷声响。阳光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右眉上那道浅疤非但不显狰狞，反而平添几分英气。
    楚将军。
    叶忆儿呼吸一滞，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真人比传闻中更加...令人移不开视线。将军行走时带着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所经之处宾客纷纷低头行礼，竟无一人敢直视。
    楚将军径直走向主座右侧的席位——正是叶忆儿身旁的空位。随着距离拉近，叶忆儿能清晰地看到将军戎装上细微的磨损痕迹，那是战场留下的印记。一股混合着铁锈和皮革的气息扑面而来，与他平日里接触的那些涂脂抹粉的公子哥截然不同。
    “将军。”叶忆儿起身行礼，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稳。
    楚将军目光扫来，那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睛在看到叶忆儿时微微一顿，似乎有些意外身旁坐着这样一位气质独特的少年。他略一颔首：“不必多礼。”
    两人落座后，宴会正式开始。简家老爷一番客套话后，简小姐在众侍女簇拥下出场，引来一片赞叹。叶忆儿礼貌性地看了一眼，注意力却全在身旁之人身上。楚将军坐姿笔挺如松，饮酒时喉结上下滚动的弧度都透着股凌厉的美感。
    “叶公子？”楚将军突然开口，声音低沉。
    叶忆儿心头一跳：“将军认识我？”
    “工部侍郎的公子，略有耳闻。”楚将军目光落在叶忆儿腰间的玉佩上，“这玉佩做工独特。”
    叶忆儿下意识按住玉佩，强自镇定道：“不过是些小爱好，让将军见笑了。”
    楚将军似乎想说什么，这时简府管家却宣布比武助兴环节开始。几位将门子弟轮番上场，表演骑射武艺。周公子也按捺不住，上场耍了一套剑法，赢得满堂喝彩。
    “久闻叶公子精通机关之术，何不也露一手？”周公子下台后，突然高声提议，眼中闪着不怀好意的光。
    数十道目光瞬间聚焦到叶忆儿身上。叶无翼皱眉正要回绝，叶忆儿却已经从容起身：“周公子谬赞了。在下不过略通皮毛，怎敢在诸位面前班门弄斧？”
    “叶公子过谦了。”周公子不依不饶，“方才在门外那个取火机关就很精妙，何不展示给大家开开眼界？”
    花园内响起窃窃私语。机关术在正统文人眼中终究是旁门左道，周公子这摆明是要让叶忆儿出丑。
    叶忆儿余光瞥见楚将军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微微一笑：“既然周公子盛情，在下却之不恭。不过单看取火机关未免单调，不如玩个游戏？”
    他从袖中取出三个核桃大小的铜球，摆在案几上：“这三个球中只有一个是实心的，周公子若能找出，我便将这取火机关赠予公子。”
    周公子狐疑地上前，拿起铜球挨个摇晃，却听不出任何区别。在场宾客也纷纷好奇观望。叶忆儿不慌不忙地展开折扇轻摇，一派云淡风轻。
    “这个！”周公子最终选定中间那个铜球。
    叶忆儿笑而不语，手指轻叩案几。只听“咔嗒”一声轻响，三个铜球同时裂开——左侧球中藏着一朵精致的银花，右侧是一颗明珠，而周公子选中的那个，则弹出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承让”二字。
    满座哗然，继而爆发出热烈掌声。周公子脸色铁青，僵在原地。叶忆儿从容收起铜球，向众人拱手一礼，正要回座，却听楚将军突然开口：
    “叶公子好巧思。”
    将军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花园瞬间安静下来。叶忆儿转头，正对上楚将军深邃的目光。那眼神中竟带着几分赞赏，让他心头一热。
    “将军过奖。”叶忆儿微微低头，露出一段白皙的后颈。
    就在这气氛微妙的时刻，异变陡生。一个送酒的仆役突然从托盘下抽出一把匕首，直刺楚将军后心！
    “将军小心！”叶忆儿几乎是本能地扑了过去，同时按下腰间玉佩的机关。三枚银针激射而出，精准地钉入刺客手腕。匕首当啷落地，刺客惨叫一声，又被叶忆儿一记扇击打中咽喉，踉跄后退。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众人反应过来，叶忆儿已经挡在楚将军身前，折扇展开如盾，另一只手按在腰间，随时准备发动第二波攻击。
    楚将军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迅速拔剑，将叶忆儿往自己身后一拉：“退后！”
    花园内瞬间大乱。刺客见行迹败露，竟咬破口中暗藏的毒囊，当场气绝。叶无翼第一时间护住简家父女，同时指挥家丁维持秩序。
    “你没事吧？”楚将军收剑入鞘，转身查看叶忆儿的情况。
    叶忆儿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他强自镇定地摇摇头：“无碍。将军可有受伤？”
    楚将军没有回答，而是盯着叶忆儿腰间的玉佩看了半晌，突然道：“这不是普通玉佩。”
    叶忆儿心头一紧，正想解释，楚将军却已经继续道：“救了我一命的暗器，怎会是普通玉佩？”
    出乎意料的是，将军冷硬的嘴角竟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那笑容如冰雪初融，让叶忆儿一时看呆了。
    “叶公子好身手。”楚将军郑重道，“改日必登门道谢。”
    简府管家此时匆匆赶来，连声道歉。楚将军摆摆手表示无妨，却坚持要亲自送叶忆儿回府。回程的马车上，叶忆儿终于忍不住问道：“将军早知道会有刺客？”
    “近来边关不稳，朝中暗流涌动。”楚将军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说，“叶公子今日之举，恐怕已经将自己卷入漩涡之中。”
    叶忆儿抿了抿唇，突然抬头直视楚将军的眼睛：“那将军可会护我周全？”
    这话问得大胆，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楚将军显然也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问题，愣了片刻，突然低笑一声：“自然。”
    马车在叶府门前停下。叶忆儿下车时，楚将军突然递来一块令牌：“若有危险，持此物来将军府。”
    令牌入手冰凉，上面刻着一个凌厉的“楚”字。叶忆儿握紧令牌，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
    堂兄叶无翼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语气复杂：“忆儿，你可知自己今日招惹了怎样的麻烦？”
    叶忆儿转身一笑，眼中闪烁着堂兄从未见过的光彩：“麻烦？我只知道今日终于做了一件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