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飘香的季节，京城笼罩在一片温柔的白色芬芳中。工部侍郎府的后院却格外安静，连鸟雀都似乎刻意避开了这处僻静的角落。
    “少爷，您又在捣鼓这些危险玩意儿！”丫鬟小桃端着茶点站在房门外，进退两难地望着满地的木屑和金属零件，“老爷知道了又要说您不务正业了。”
    屋内传来一阵清脆的机括转动声，紧接着是少年清亮的嗓音：“小桃你来得正好，快进来帮我试试这个新做的袖箭！”
    雕花木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小桃探头望去，只见自家少爷正跪坐在窗边的光晕里，纤细的手指灵巧地摆弄着一个精巧的铜制机关。阳光透过窗棂，在他浅青色的衣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他本就白皙的肤色映得近乎透明。
    “这、这不会伤到人吧？”小桃战战兢兢地挪进屋，生怕踩到地上那些闪着寒光的零件。
    叶忆儿抬起头，露出一张精致得过分的脸庞。杏眼含笑，唇红齿白，若不是束起的发冠和略显扁平的身形，任谁都会以为这是谁家未出阁的小姐。
    “放心，我装了保险机关。”他兴致勃勃地拉过小桃的手臂，将一个做工精美的护腕系在她手腕上，“你看，这里有个暗扣，不按下去箭矢绝对不会发射。”
    护腕通体银白，表面雕刻着细密的缠枝花纹，任谁也想不到这竟是一件杀人利器。小桃惊讶地发现，这沉重的金属戴在手上竟轻若无物。
    “少爷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小桃由衷赞叹，随即又忧心忡忡，“可是您整天研究这些，老爷那边...”
    叶忆儿眼中的光彩暗淡了几分。他低头继续调试机关，长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父亲今日不是去工部议事了么？不会来后院的。”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主仆二人同时僵住，小桃手忙脚乱地想要解下护腕，却怎么也找不到暗扣。
    “别动！”叶忆儿压低声音，飞快地按下小桃手腕内侧一个隐蔽的凸起，护腕应声而开。他迅速将袖箭塞进袖中，同时用脚把地上的零件扫到矮榻下方。
    门被推开时，叶忆儿已经端坐在书案前，手持一卷《诗经》，俨然一副专心读书的模样。只是他袖口还沾着一点铁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忆儿。”叶侍郎站在门口，眉头紧锁。他年近五旬，面容严肃，一身靛蓝色官服衬得身形更加威严。
    “父亲。”叶忆儿起身行礼，心跳如鼓。他悄悄用余光瞥了一眼矮榻下方，确认没有零件露出来才稍稍安心。
    叶侍郎的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最终落在儿子身上：“明日简家小姐及笄之礼，你随我一同前往。”
    “我？”叶忆儿惊讶地抬头，“可是父亲，您知道我...”
    “正是知道你整日闭门不出，才更要带你见见世面。”叶侍郎打断他的话，语气不容置疑，“你已十八岁了，不能再像个闺阁小姐般躲在家里。明日辰时，前院集合。”
    叶忆儿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低声道：“是，父亲。”
    待叶侍郎的脚步声远去，叶忆儿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整个人瘫坐在矮榻上。小桃连忙递上茶水：“少爷别担心，简府的宴会肯定很热闹，说不定还能见到不少世家公子呢。”
    “就是不想见那些人才烦。”叶忆儿闷闷不乐地掏出袖箭，继续摆弄起来，“他们不是嘲笑我像个女子，就是假惺惺地奉承我是侍郎公子。还不如待在家里研究机关有意思。”
    小桃欲言又止。她知道自家少爷从小就与众不同。三岁能解九连环，五岁会做木鸢，十岁时已经能复现传说中的诸葛连弩。可惜在这重文轻武的年代，这些才能不但不被赏识，反而成了“不务正业”的证据。
    “少爷，听说这次楚将军也会回京参加简小姐的及笄礼呢。”小桃试图转移话题。
    叶忆儿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楚阴燃？”
    “是啊，就是那个十六岁上战场，二十岁拜将的镇北将军。”小桃兴奋地说，“听说他长得可俊了，就是眉骨上有道疤，看着吓人得很...”
    “他右眉上的疤是胡人弯刀留下的。”叶忆儿突然说道，眼睛亮了起来，“三年前朔方之战，他率三百轻骑突袭敌军大营，亲手斩杀胡人首领，才换来边境三年太平。”
    小桃惊讶地眨眨眼：“少爷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叶忆儿耳根微红，低头继续摆弄机关：“兵部送来的邸报上写的。”
    小桃狐疑地看着自家少爷。那些枯燥的军报连老爷都懒得细看，少爷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总之明日好好打扮。”小桃收起茶盘，临走时又回头叮嘱，“我听说简小姐有个表兄，今年刚中举人，长得一表人才...”
    “知道了知道了。”叶忆儿摆摆手，等小桃关上门，立刻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木箱，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十几卷图纸。他展开其中一卷，上面精细地绘制着各种兵器改良方案，边角处还密密麻麻记满了笔记。
    图纸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用极小的字写着“楚将军专用”几个字。
    叶忆儿轻轻抚过那几个字，眼神柔和下来。他取出一张新纸，开始勾画一个新的设计——一个可以藏在玉佩中的微型暗器，外形要优雅，不能像寻常暗器那样粗陋。
    “要是能亲眼见见他就好了...”少年喃喃自语，随即又摇摇头，自嘲地笑了，“见了又能怎样？我这样不男不女的怪人，怕是连跟他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窗外槐花纷纷扬扬，有几片顺着微风飘进屋内，落在少年乌黑的发间，像是为他戴上了一顶天然的花冠。叶忆儿浑然不觉，全神贯注地在纸上描绘着精巧的机关构造，时而皱眉思考，时而嘴角含笑。
    暮色渐浓时，小桃再次敲门，送来晚膳和一套崭新的月白色长衫。
    “少爷，明日就穿这件吧？我特意熏了槐花香。”小桃抖开长衫，满意地看着自家少爷瞬间亮起来的眼睛。
    叶忆儿摸了摸衣料，是上好的云纹锦缎，触手生凉：“太招摇了...”
    “就是要招摇！”小桃叉腰道，“让那些总说您像姑娘的人看看，什么叫翩翩公子！”
    叶忆儿无奈地笑笑，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明日要带哪些防身机关。简府人多眼杂，万一遇到那些总爱找他麻烦的世家子弟...
    入夜后，叶府后院的书房依然亮着灯。叶侍郎站在窗前，望着儿子房间的方向，长叹一声。
    “老爷还在为少爷的事烦心？”老管家递上一杯热茶。
    “他母亲去得早，我又忙于政务，疏于管教。”叶侍郎揉着眉心，“如今他年岁渐长，却整日沉迷奇技淫巧，这样下去如何继承家业？如何娶媳妇？”
    老管家犹豫片刻，低声道：“老奴听说，明日楚将军也会出席简府宴会...”
    叶侍郎眼中精光一闪：“楚阴燃？”
    “正是。传闻这位将军性情刚直，最见不得男儿没有阳刚之气。”老管家意有所指，“若是能让少爷受些熏陶...”
    叶侍郎沉思良久，缓缓点头：“也好。明天你提前去打点，务必将忆儿的座位安排在靠近将军的位置。”
    夜深人静时，叶忆儿依然伏案工作。他手中的玉佩机关已经初具雏形，只需再调整一下弹簧的力度...
    “咔嗒”一声轻响，机关终于完成。叶忆儿满意地看着掌心小巧玲珑的玉佩，外表看只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实则内藏三枚细如牛毛的银针，可射十步之遥。
    “这样就万无一失了。”他轻声自语，将玉佩系在腰带上，又检查了袖中的袖箭和靴筒里的小匕首，这才安心地吹灭蜡烛。
    躺在床上，叶忆儿望着帐顶，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位素未谋面的将军。他读过所有关于楚阴燃的战报，甚至偷偷收集过将军用过的战术图，临摹研究。那些凌厉的笔迹和精妙的布阵，每每让他心驰神往。
    “不知道真人是不是和传闻中一样...”叶忆儿迷迷糊糊地想着，渐渐进入梦乡。
    梦中，他站在沙场上，身旁是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那人转过头来，右眉上的疤痕在阳光下格外明显，却丝毫不减他的英俊。他朝叶忆儿伸出手，声音低沉有力：“跟我走。”
    叶忆儿在梦中毫不犹豫地握住了那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