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2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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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怀的整个世界都浓缩在了这方寸之地,浓缩在了白景痛苦的喘息和他自己嘶哑的安抚声中。
    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白景身体的每一次颤抖、每一次呜咽,才是衡量时间流逝的唯一刻度。
    那阵似乎永无止境的剧烈颤抖终于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下去一些,虽然白景的身体依旧滚烫,蜷缩的姿态依旧充满了防御和痛苦,但那种濒临破碎的尖锐感,似乎被磨钝了少许。
    他不再无意识地撕扯自己的衣物或抓挠钟怀,只是更深地将自己埋进钟怀支撑着他的身体和那堆覆盖物里,仿佛那里是唯一的安全港湾。
    他带着湿意的呼吸喷洒在钟怀的裤子上,留下一小片灼热的潮意。
    钟怀不敢有丝毫松懈,他依旧紧紧握着白景的手,另一只手拿着已经变得温热的毛巾,机械地擦拭着白景裸露在外的脖颈和手臂,他的手臂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酸麻刺痛,但他浑然不觉。
    就在这时,白景似乎积攒起了一点微弱的气力,被他握住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勾动了一下。
    钟怀立刻低头,凑近他,声音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平静:“白景?好一点了吗?”
    白景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睫毛颤动了几下,上面还沾着未干的泪珠和汗珠。他极其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那双被情热和泪水洗涤过的眸子,褪去了一些涣散,虽然依旧蒙着浓重的痛苦和疲惫,但终于清晰地映出了钟怀布满血丝、写满担忧的脸。
    “……钟……怀……”白景开口,声音嘶哑得几乎辨不出原本的音色,像破旧的风箱。
    “我在。”钟怀立刻应道,心脏因为白景这声清晰的呼唤而狠狠一抽,既是疼,又是难以言喻的酸胀。
    白景的目光缓缓移动,似乎是在确认周围的环境,最后落回钟怀脸上。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残余的、生理性的战栗打断。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难堪和脆弱,但很快被强行压了下去。
    “……难受……”最终,白景只是用气音吐出了这两个字,带着一种孩子般的委屈和无助。
    这比之前任何痛苦的呻吟和祈求都更让钟怀心痛。他放开了握着白景的手,这个动作让白景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失去了依靠。
    但钟怀只是快速地将手探到白景的颈后,避开了那个依旧敏感滚烫的腺体,小心翼翼地托住他的后颈和后背,试图将他扶起来一点。
    “我知道,我知道很难受。”钟怀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再坚持一下,我们得想办法联系医生。你的手机呢?”
    白景顺从地靠着他的力道微微起身,这个动作似乎耗尽了他刚积攒起的一点力气。他摇了摇头,声音微弱:“……摔了……在白家……或者,路上……”
    钟怀的心沉了下去。他自己的手机在匆忙跑回工作室的路上,因为心急摔坏了。
    这间老旧的临街工作室,甚至没有安装固定电话。
    一种与世隔绝的恐慌感悄然攫住了钟怀。他看着白景依旧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颊,感受着他皮肤下传来的灼热温度,知道这短暂的平静只是假象。
    强制结合热不可能如此轻易消退,下一次更猛烈的爆发可能就在下一刻。
    没有抑制剂,没有医生,白景可能会……他会……
    钟怀不敢再想下去。
    他必须做点什么。
    “你在这里等我,锁好门,谁敲也别开。”钟怀轻轻将白景重新放倒在临时铺就的“床铺”上,用毯子仔细盖好,语气急促但坚定,“我去街角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他们有公共电话,我去联系找到医生!”
    听到“离开”两个字,白景原本有些涣散的目光瞬间凝聚,一丝清晰的恐惧掠过他的眼底。他几乎是立刻伸出手,冰凉的手指抓住了钟怀正要抽离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别走!”他嘶声道,声音里带着不容错辨的惊惶,“不准走!”
    “白景,你听我说,你需要医生!我必须……”
    “我不需要!”白景猛地打断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又因脱力而跌回去,他喘着气,眼神执拗甚至带着点凶狠地盯着钟怀,“我只需要你在这里!哪里也不准去!”
    “可是你的情况……”
    “死不了!”白景几乎是吼出来的,随即因为激动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身体蜷缩起来,额头上渗出更多冷汗。但他抓着钟怀手腕的手丝毫没有松开,反而更紧了,指甲几乎要掐进钟怀的皮肉里。“你走了……万一……万一他们找到这里……”
    他没有明说“他们”是谁,但钟怀瞬间就明白了。白景此刻的脆弱和警惕,不仅仅源于身体的痛苦,更源于之前在白家遭遇的背叛和伤害。他不再信任任何人,除了眼前这个在暴雨中收留了他,在他最不堪时紧紧抓住他手的Beta。
    钟怀看着白景眼中那混合着痛苦、恐惧和固执的神色,所有劝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明白,此刻强行离开,对白景精神上的打击可能比身体上的痛苦更甚。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又像是做出了某种沉重的决定,缓缓地在白景身边坐了下来,就靠在那堆纸箱旁。
    “好。”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说,“我不走。”
    钟怀伸出另一只没有被抓住的手,轻轻覆盖在白景紧紧抓着他手腕的那只手上,试图用温热的掌心暖和他冰凉的指尖。
    “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哪里也不去。”
    感受到他态度的软化和承诺,白景紧绷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一点点。他依旧抓着钟怀的手腕,但力道稍稍放松,只是固执地不肯松开,仿佛这是他与现实世界唯一的联结。
    他闭上眼睛,将滚烫的额头抵在钟怀的手臂外侧,汲取着那一点微薄却真实存在的凉意和稳定。
    煤油灯的光晕摇曳着,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纠缠在一起。
    时间再次缓慢流淌。
    钟怀不再试图去做任何事,只是安静地坐着,充当白景的依靠和锚点。
    他听着窗外似乎永无止境的雨声,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灼热体温和细微颤抖,心绪如同被放在温火上反复煎熬。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身为一个Beta,在面对Omega这种源自生理本能的巨大痛苦时,是多么的无力。
    他无法用信息素安抚他,无法用标记终结他的痛苦,他甚至无法像任何一个Alpha那样,仅仅凭借存在就能带给Omega最基本的安全感。
    他所有的,只有这具平凡的身体,和一颗因为眼前这个人而揪紧、疼痛的心。
    不知又过了多久,白景的呼吸似乎逐渐变得均匀了一些,虽然依旧沉重,但不再是那种断断续续的、带着痛苦呜咽的喘息。
    他抓着钟怀手腕的手,也终于因为体力不支而缓缓滑落,无力地搭在身侧。
    钟怀试探性地动了动已经僵硬麻木的手臂,白景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是陷入了昏睡。
    钟怀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平,让他躺得更舒服一些,重新为他掖好毯子和外套,他伸手探了探白景的额头,依旧滚烫,但那种仿佛要燃烧起来的极致高热,似乎消退了一点点。
    这让钟怀稍微松了口气。
    强制结合热的第一波高峰,或许是真的过去了。但接下来会怎样,钟怀毫无头绪。他只知道,必须补充水分。
    他起身,动作尽量轻缓,走到角落的洗手台旁,用干净的杯子接了一杯水。回到白景身边时,他发现白景的眉头又蹙了起来,似乎睡得极不安稳。
    “白景,喝点水。”钟怀单膝跪在他身边,轻声呼唤。
    白景没有睁眼,只是无意识地抿了抿干裂的嘴唇。
    钟怀犹豫了一下,伸出胳膊,小心地穿过白景的后颈,将他的头微微托起,然后把杯沿凑到他的唇边。
    清凉的水触碰到干涸的嘴唇,白景本能地张开嘴,小口小口地吞咽起来。一杯水很快见了底。喝完后,他像是满足又像是疲惫地叹了口气,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他的眼神清醒了许多。虽然依旧带着高烧后的虚弱和迷茫,但那份被情欲彻底支配的混沌已经褪去。
    他的目光落在钟怀近在咫尺的脸上,落在对方布满血丝的眼睛、紧抿的嘴唇和下颌紧绷的线条上。然后,他视线下移,看到了自己之前因为抓挠而在钟怀手背上留下的那几道清晰的红痕,甚至有些地方已经渗出了细微的血丝。
    白景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沉默地看着那些伤痕,看了很久。然后,他抬起眼,再次望向钟怀,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你一直在这里?”
    “嗯。”钟怀低低地应了一声,将水杯放到一边,动作有些不自然地想将那只带着伤痕的手藏到身后。
    白景却更快地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那道最明显的红痕。
    他的指尖依旧带着高热,那触碰却让钟怀浑身一僵,仿佛被烫到一般。
    “……对不起。”白景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懊恼?或者是别的什么。
    钟怀摇了摇头,喉咙发紧:“没关系。你……感觉怎么样?”
    白景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了闭眼,似乎在感受自己的身体状况。
    几秒后,他重新睁开眼,眼底恢复了一些往日的冷静,虽然底色依旧是疲惫和虚弱。
    “暂时……死不了。”他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一个惯有的笑容,但失败了,只牵动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他舔掉那点血沫,目光扫过这间杂乱却意外让他感到安心的工作室,最后落回钟怀身上,“……谢谢。”
    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重量。
    钟怀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又胀痛。他避开白景的视线,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情绪:“不用谢。你……饿不饿?我这里只有一些饼干和速食面。”
    白景摇了摇头,他现在没有任何食欲,身体内部那种被掏空后的虚脱感和依旧残留细微的燥热啃噬着他所有的感官。他重新躺好,侧过头,看着窗外依旧滂沱的雨幕。
    “这场雨……真大。”他喃喃道,像是在对钟怀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嗯。”钟怀也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被雨帘彻底遮蔽,只有偶尔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天地,也短暂地照亮了工作室内部,映出白景苍白而精致的侧脸,和他眼中深切的疲惫与孤独。
    “白家……”钟怀犹豫着开口,却又不知道该如何问下去。他想起白景之前闯入时那副狼狈破碎的模样,想起他提到“他们”时的惊惶,心中充满了疑问和担忧。
    白景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没什么。不过是又一次证明了,在利益面前,血脉亲情薄得像张纸。”
    他没有细说,但钟怀已经能想象到那是一场怎样不堪的冲突。他看着白景故作坚强的侧影,心脏微微抽痛。这个在外人面前永远光芒万丈、气场强大的顶级Omega,此刻褪去了所有光环,只是一个受了伤、无处可去,只能蜷缩在他这间破旧工作室里的……白景。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钟怀轻声问。
    白景转过头,看向他,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眸深邃得像两潭不见底的寒泉。他没有回答钟怀的问题,反而问道:“你呢?收留我,不怕惹上麻烦?”
    “我不怕。”钟怀打断他,语气出乎意料的坚定。他抬起头,直视着白景的眼睛,“我报警了。”
    白景微微一怔:“报警?”
    “嗯。”钟怀点头,“在你……在你睡着的这段时间。我收集了你叔叔,给你下药的证据,交给了警方。”他顿了顿,“证据确凿,他应该逃不掉了。”
    白景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没想到,这个平时看起来温和的钟怀,在关键时刻,竟然有如此果断和勇气。
    “你倒是……出乎我的意料。”白景缓缓说道,语气听不出是赞赏还是别的什么。
    钟怀抿了抿唇,低声道:“我不能让他那样对你。也不能……再让他威胁到你。”
    这句话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白景的心底漾开了一圈涟漪。他看着钟怀因为紧张而微微绷紧的下颌线,看着他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然清澈坚定的眼睛,温热的情绪悄然蔓延开来,驱散了一些体内的寒意和空虚。
    两人一时无话。
    雨声似乎小了一些,但依旧绵密。
    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白景感到眼皮沉重。他重新闭上眼睛,低声说:“我累了。”
    “你睡吧。”钟怀立刻道,“我守着你。”
    白景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调整了一下姿势,似乎真的准备入睡。但过了几秒,他又忽然开口,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模糊不清:“……别坐地上……冷……”
    钟怀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依言站起身,但没有离开,只是靠坐在旁边的另一个较为稳固的矮柜上,距离白景更近了一些。这样,既能守着白景,也不算完全坐在地上。
    他似乎听到白景极轻地哼了一声,像是满意,又像只是无意识的呓语。然后,白景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而平稳,这一次,是真的陷入了沉睡。
    钟怀靠在冰冷的矮柜上,借着煤油灯昏暗的光线,静静地注视着白景沉睡的侧脸。
    睡着的白景收敛了所有的锋芒和棱角,显得异常安静,甚至有些脆弱。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挺直的鼻梁下,那双总是吐出或讥诮或命令言辞的嘴唇微微张着,呼吸轻柔。
    只有颈后那片被临时标记贴覆盖的腺体,依旧在毯子的边缘若隐若现,提醒着钟怀不久前发生的那场惊心动魄。
    钟怀的目光不自觉地变得柔和,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贪恋。
    他知道,今晚之后,有些事情已经不一样了。
    他看到了白景最不堪、最脆弱的一面,而白景,也在他最无助的时候,本能地抓住了他,依赖了他。
    这种认知让钟怀的心脏鼓胀着一种混杂着痛楚和甜蜜的情绪。
    他想起白景意识模糊时那句“标记我”的祈求,心脏依旧会传来尖锐的刺痛。
    但此刻,看着白景安然睡在自己身边,听着窗外渐渐变小的雨声,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悄然在他心底滋生。
    他轻轻伸出手,极其小心地,用指尖拂开垂落在白景额前的一缕被汗水浸湿的黑发。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生怕惊扰了他的安眠。
    “睡吧。”他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说道,像是在对白景说,又像是在对自己承诺,“我会守着你的。”
    “一直。”
    煤油灯的灯芯又短了一截,火光跳动了一下,将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拉长、晃动,最终,归于一种奇异的、静谧的和谐。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终于停了。
    只有屋檐滴落的残雨,敲打着窗沿,发出断续的、清脆的声响,仿佛在为这个混乱又漫长的夜晚,奏响安眠的终曲。
    天,快亮了。
    这就够了。
    钟怀靠在矮柜上,也终于抵挡不住席卷而来的疲惫,闭上了眼睛。他没有睡熟,依旧保持着警惕,耳朵捕捉着白景的每一次呼吸,但身体和精神,都得到了片刻的休憩。
    寂静的室内,只剩下两道交织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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