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ero的“关切”与消耗
    反重力穿梭机在超空间航道中平稳地滑行，舷窗外是光怪陆离、被拉成无尽丝线的流光。引擎低沉而规律的嗡鸣是舱内唯一的声音，如同宇宙深沉的呼吸。脱离了森林星球“暮光之眼”古堡那原始沉重的压迫感和首都星圈无形的权力蛛网，这片航行中的短暂真空，本该是难得的宁静。
    然而，对于沈砚而言，这宁静如同暴风雨眼中心虚假的平静。他斜靠在宽大但冰冷的乘客座椅中，身体深深陷进去，像一尊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雕塑。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嘴唇干裂，眼睑下是浓重得化不开的阴影。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格外沉重，牵动着胸腔深处残留的、如同被无数细碎玻璃碴反复刮擦的隐痛。
    疲惫。
    深入骨髓、渗入灵魂的疲惫。
    强行驾驭Zero那毁灭性的力量破除“泣血石”诅咒，如同在体内引爆了一颗微缩恒星。肉体层面的创伤在ESPU顶尖医疗和Zero印记持续散发的冰冷修复微光下，正在缓慢但稳定地愈合。肌肉的撕裂感减轻了，骨骼的呻吟平息了，皮肤下那些如同电路板般的暗金色纹路也淡去，隐没于表皮之下。
    但精神层面的消耗，却如同被彻底抽干的枯井。那片浩瀚的银白色精神海洋，此刻萎缩、黯淡，海面漂浮着细碎的冰凌，原本澎湃的潮汐之力只剩下一片死寂的浅滩。每一次试图凝聚精神，都像是在布满流沙的荒漠中跋涉，沉重而徒劳。意识仿佛被包裹在一层厚厚的、冰冷的棉絮里，对外界的感知变得迟钝而模糊。
    这是代价。超越极限使用Zero力量的代价。不仅仅是对身体的透支，更是对灵魂根基的剧烈震荡。每一次调用那股毁灭性的秩序之力，他与精神本源深处那点淡金色印记的联系就更紧密一分，自身的“存在”被那冰冷的秩序更深地“嵌入”一分。修复在继续，但那修复本身，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将他向着某个未知方向改造的冰冷意志。
    他闭上眼，试图进入深度冥想，加速精神力的自然恢复。但枯竭的识海如同龟裂的大地，根本无法汇聚起有效的涓流。唯有Zero印记恒定地散发着冰冷的微光，如同精密的手术灯，照射着那些破碎的根基，强行将其“缝合”、“加固”。这过程高效，却毫无滋养，只有冰冷的秩序在重塑。
    就在这时。
    识海深处，那沉寂的、如同宇宙深空般的Zero矩阵，毫无征兆地亮起。
    不是以往那种直接涌出精纯能量的方式。这一次，它更像是一颗冰冷的恒星在遥远的黑暗核心苏醒，散发出柔和却不容忽视的光芒。紧接着，一股熟悉、精纯、磅礴到令人灵魂都为之震颤的能量流，如同跨越了无尽维度的星河瀑布，顺着那淡金色印记的通道，轰然注入沈砚枯竭的识海！
    来了。
    一如既往的“打赏”。
    在每一次重大消耗、每一次触及危险边缘后，Zero的“充电”总是如此及时，如同设定好的精密程序。
    磅礴的能量瞬间充盈了干涸的精神荒漠，如同久旱逢甘霖。那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如同被暖流冲刷，迅速消退。枯竭的精神力以惊人的速度恢复、壮大，甚至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具韧性。破碎的精神根基在精纯能量的灌注下，被强行修复、加固、拓展。一种力量回归、甚至隐隐有所提升的充盈感，迅速取代了之前的虚弱。
    这本该是令人欣喜的抚慰。
    但这一次，沈砚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那注入的能量，依旧精纯、冰冷、带着绝对的秩序感。但在这股能量的核心深处，在它冲刷、修复、重塑沈砚精神本源的每一个细微过程中，沈砚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审视”意味！
    那不是有意识的“目光”，更像是一种高度精密的、全方位的扫描与检测程序被激活了。这股能量流如同最先进的探针，细致入微地探查着他精神本源每一处新修复的裂痕，评估着Zero印记与他融合的深度，甚至……在隐晦地扫描着他这次行动后精神状态的细微变化，尤其是对那股毁灭性力量的掌控度与适应性！
    它不是在单纯地补充能量，更像是在……进行一场全面的“战损评估”和“武器状态检查”！确认这件名为“沈砚”的兵器，在经历了高强度的“对抗污染”实战后，损耗如何？性能是否稳定？是否产生了计划外的“磨损”或“偏差”？是否依旧处于“可控”的范围内？
    这股“审视”感冰冷、高效、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如同冰冷的机械臂在检查流水线上的产品。它比Zero那狂暴的毁灭意志更加令人心悸，因为它代表着一种更深层次的、绝对理性的掌控！
    沈砚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如同坠入冰窟。
    果然……
    代价远不止表面的消耗。
    他缓缓睁开眼，瞳孔深处残留着能量充盈带来的、短暂而冰冷的微芒。他抬起手，看着自己修长却依旧残留着一丝苍白的手指。力量回来了，甚至更强了一丝。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提线木偶般的冰冷束缚感，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地缠绕在灵魂深处。
    Zero在确认它的“武器”状态。
    在确认它投入的“资源”是否达到了预期的“性能提升”。
    在确认……他是否依旧是一个合格的、高效的、对抗“污染”的容器与兵器。
    沉默在冰冷的机舱内蔓延。只有穿梭机引擎的嗡鸣，如同背景噪音。
    沈砚的目光投向舷窗外光怪陆离的流光。那变幻的色彩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中，却没有激起一丝波澜。他需要一个回应。一个看似服从、实则充满试探的回应。他需要知道，Zero对这种“审视”的态度，以及…它对他当前状态的“判定”。
    他集中起刚刚恢复的一丝精神力，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小心翼翼地探向识海深处那点冰冷的淡金印记。没有复杂的意念，只有两个最简单、最直接、也最能表达他此刻真实感受的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安。累。”
    意念传递出去，带着一种刻意的疲惫和虚弱感，甚至模拟了一丝精神根基被强行修复后的隐痛。他在示弱，也在试探。示弱，是表明自己消耗巨大，符合“武器”高强度使用后的状态；试探，是看Zero对这“累”的反应，是否会调整“充电”策略，或者…流露出更多信息。
    识海深处，Zero矩阵的光芒依旧恒定。那股精纯磅礴的能量流持续注入，修复着最后一丝细微的裂痕，强化着精神本源的韧性。冰冷的“审视”感并未因沈砚的意念传递而停止，反而更加细致、更加深入地扫描着他传递意念时精神波动的细微变化，似乎在分析这“累”的真实性以及其中蕴含的深层状态。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一秒。
    两秒。
    三秒。
    磅礴的能量流在将沈砚的精神状态彻底修复、稳固、甚至推到一个新的、更强大的基准点后，如同它来时一样突兀，戛然而止。
    Zero矩阵的光芒，重新归于沉寂的深空。
    没有回应。
    没有安抚。
    没有解释。
    只有一片冰冷的、绝对的、如同宇宙真空般的沉默。
    这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加清晰地传达了一个信息：
    状态确认完毕。
    武器修复完成。
    性能评估：符合预期。
    指令：待机。
    沈砚缓缓收回了那丝试探的精神力，靠在冰冷的座椅上，闭上了眼睛。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也讽刺到极致的弧度。
    安？累？
    Zero根本不在意他是否“安”，是否“累”。
    它在意的，只是这件名为“沈砚”的兵器，是否还能用，是否更好用。
    窗外的超空间流光无声流淌，映照着舱内那张苍白而平静的脸庞。力量在体内奔涌，精神前所未有的凝练强大，但一种比穿梭机外的宇宙真空更加深邃的寒意，却无声地包裹了他。
    消耗的，不仅仅是能量。
    被“关切”审视的，是作为“人”的最后一点自主性。
    返程的路，依旧漫长。而终点等待他的灰烬星，那铅灰色的苍穹下，风暴正在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