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八浮雁沉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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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忆青收到了来自田纳西州,一个教堂牧师的来信,他是香港人,他来到深圳看望陆忆青,喜欢上她。香港牧师有一张饱经风霜的混血脸,黝黑发光的肤色,五官突出清晰,五短身材。他在田纳西州生活,他和青少年女儿住一起,妻子受不了美国乡村寂寞生活,返回香港。他女儿需要一个妈妈,他给她写了多封信表达诚意,可是陆忆青母亲不同意,母亲认为为她值得更好的人,母亲对牧师这个职业也不满意,让她拒绝他。陆忆青对牧师倒不是像母亲那样挑剔职业,而是他的外表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她自己个子矮,不到一米六,她喜欢个子高的男人。
不久,有一位清华毕业留美工程师,他寄来照片,看着比较清秀,大约四十多岁,他是北京人。他们通信了一段时间,他要求她不去美国,而是他回中国来,他打算海归;他们一块去她的家乡,在旅游胜地黄山开酒店,陆忆青拒绝了他的建议,她去过黄山好几次,都是附近农民在那里开酒店。年纪越大就越挑剔,眼看就要迈进三十岁,男友没有着落,她也没有什么行动,外面看着很淡定,内心的焦虑却时刻在发痒。
爱情像是天边的云,遥不可及,既然没有男友,那就活在当下,顺其自然。
陆忆青时常去广州进货,和参加艺术博览会,认识了小芸;她帮老板打理一家画廊,在艺术博览会,展出画廊代理的画家作品。她比陆忆青要小几岁,两人相互有好感。偶然陆忆青去广州找小芸,她喜欢那条城中的古玩街,老板通常不在。小芸是四川人,皮肤白得透明,灵闪的大眼睛,乌黑的短发。她性格温柔,她懂每个人,接纳文艺青年古怪的个性,她盼望成为画廊的老板娘,为老板打理一切。老板还有别的生意,从来看不见人影,画廊里有很多尚未出名的年青画家作品。
艺术家的作品能卖出去的不多,都要有一份其他职业。陆忆青很喜欢她画廊里,一位水彩画家的作品,内容都是海南岛的黎族人,和他们的岛屿生活。偶尔画作里有怪异的现代孤独女性内容,手法很现代抽象,陆忆青与画中怪异的女性产生了共鸣;她仿佛是那些怪异女人中的一个,穿着宽大的衣服,整齐的短发,表情复杂,眼神极度不满,却又无力挣扎,身体却是健康的战斗状态。
一个有展会的日子,陆忆青看展会后,去了小芸的画廊。两人见面,有说不完的话题,相互关怀;那轻松的氛围,温馨的情感,像小溪自然地流动,发出纯洁的叮咚声。小芸告诉陆忆青,晚上有个音乐酒吧聚会;她喜欢的那位水彩画家沙鸥也会来,他是某艺术院校的教师,陆忆青暗喜,有机会见到想见的人。等到小芸关好店门,她们去了珠江边的一间酒吧,坐户外吹着凉风;黑色水面是城市灯光的彩色倒影,陆忆青喜欢广州悠闲的慢节奏,不像深圳那样的快节奏。一会儿,一个骑着摩托车的男人,停好摩托在路边;走过来向小芸打招呼,小芸告诉她,他就是水彩画家沙鸥。陆忆青打量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大约三十出头,宽矮的体型,深凹的大眼睛,圆脸上有着天真的笑容。
小芸介绍陆忆青在深圳也有画廊,很喜欢他的画,沙鸥的表情瞬间变得很自豪。他询问陆忆青生意怎样,很显然他不想谈论他的画,他看她时的目光柔和腼腆,语调温和,与外表的傲气有种反差。
他们开始喝啤酒时,一个光头戴黑框眼镜的驼背男人,大约二十六七岁,他欢快地跳蹦着走到小芸面前,那副神采奕奕地高兴模样,陆忆青很少见到。光头眼镜男是诗人,小芸给他的爱称是“小跳蚤”。两人的关系像是情人又像姐弟,像家人一样亲密。
“小跳蚤,今天怎么来晚了,告诉过你,深圳的艺术家女朋友要过来看你,你怎么不给面子,还晚到?”小芸调笑地看着他。
小跳蚤立刻走到陆忆青面前伸出双手,紧握着陆忆青的手摇晃着,“你好艺术家姐姐,听小芸说过,你在深圳有间画廊,果然气质很好。”小跳蚤放下陆忆青的手,笑着对小芸说:“姐姐的手暖和干燥,不像我的手湿漉漉的,还发冷。”
沙鸥也笑呵呵地伸出手,去握住陆忆青的手:“果然很暖和啊。”陆忆青缩回了手。
“你要不现场写首诗,就写艺术家姐姐的手。”小芸用手捏着小跳蚤的膝盖,
“哎,不要开玩笑了,我是干活的手,大手大脚。”陆忆青着急辩解。
“我看你的手指很长,合适做手模,什么时候到我画室来,画你的手。”沙鸥欣赏地笑着。
小芸伸开自己的手,斜眼看着小跳蚤:“我的手怎么样?”小跳蚤抓住她的小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闭上眼睛:“你美丽的小手有灵魂,时刻感知我的心跳,不在于外表,在于灵魂的交流。”
小芸满意地笑了,沙鸥默默地看着陆忆青,他们喝了很多啤酒,聊什么地方有展览,什么样层次的客人,大概可以出多少价格。小跳蚤是毕业没有多久的研究生,从浙江来广州讨生活,目前住在城中村,搞诗歌会,拉赞助商,不知道他靠什么生活。小芸与小跳蚤打情骂俏,也不忘照顾着沙鸥和陆忆青的情绪,不时给他俩倒酒。
九十年代的文艺青年与八十年有着很多区别,时代环境不同了……
八十年代的文艺青年是理想主义者,九十年代的环境是每个人都在找钱;文艺青年也不例外,为钱而奔波,每个行动都很现实,没有空谈清谈。弗洛伊德,柏拉图,苏格拉底瞬间消失,大家聊的话题都是项目,甲方喜欢什么,哪里在排队赚钱,股票,房子。搞文艺的想着如何将价值变现,而不是讨论意义,赚不到钱的,要么出国,要么逼自己下海去赚钱。九十年代犯罪率高,时代环境让人们迷失在金钱漩涡里,多数人向往的名利仕途才是人生意义。
那个有冷风的夜晚,轻松如看鱼儿跃出水面,沙鸥和陆忆青聊了很多艺术,他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小跳蚤不停地逗乐小芸,讲了一个又一个笑话,小芸乐在其中。陆忆青晚上睡在小芸的宿舍里,聊了一夜。第二天下午,陆忆青参观了沙鸥的画室,她买了两张他价格不菲的水彩画。她回到深圳,给沙鸥的画装上框,一幅画是憨厚墩实的黎族人,看不出是男是女。另一幅画是黑暗背景的女人留着波波头,系着红领巾,神情哀怨,这两幅画一直都没有卖出去。
人活着需要有个目标,有时候目标会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陆忆青最早的目标是离开溪城,到上海后,她暑假去深圳打工,爱上了开放自由的新城市。她不妥协自己去厦门,做了一个恋爱梦……无意中到了蛇口,外国人的环境;周围的人都在想出国,环境又促使她想出国,目标实现不了,至少蛇口环境是美丽的。
蛇口的夜色,不只是酒吧街活脱的买欢森林,也有海滩边的美丽遥望。中秋节的蛇口海上世界,停着退役的大游轮明华号,隐约可见对岸香港的城市灯火。那时候,香港还没有回归,打工仔和打工妹们一起聚集在沙滩上。晚风吹着椰树,插在沙里的蜡烛,发出微光,大家吃着月饼,喝着啤酒,在沙滩上起舞。收音机里放着香港电台里流行的粤语歌曲,有人抱着吉他,坐在沙滩里弹唱着《我的1997》,当有人唱起《海阔天空》:原谅我一生不羁爱自由……周围人跟着唱,一直玩到深夜才离开。
她后来离开蛇口,每次回深圳探亲,特意去蛇口海上世界走一圈,原来的沙滩早已被填埋,变成了高楼大厦和现代化商业广场。伟人题名的“海上世界”的明华号大游轮,停在钢筋森林之间,孤独的女娲补天雕像伫立广场,看着很突兀。深灰的海水拍打着水泥岸边,只有去香港客船的汽笛鸣声还在陪伴。没有了沙滩的海边,像是被橡皮擦掉一半的铅笔画,美好的回忆逐渐被抹去。
她的人生意义是什么?快三十的女人了,经过那么多年的工作,她没有找到工作的意义;也没有赚到真正的钱,她不肯为赚快钱而妥协自己,唯一让她增长的,是社会经验。爱情是什么?她对男人没有信心,男人不肯为她妥协,她也不会为男人去牺牲自己的未来。她与男人真正交往的经历,物质上都是她吃亏,她不计较这种吃亏。她愿意为自己喜欢的人,喜欢的事情付出,没有未来的事情,她会及时抽身。
她的生活仍然是动荡不确定的,白天是画廊的劳作,到了夜晚,精神情感空虚孤独。为了打发夜间的寂寞,陆忆青曾去酒吧街上海老板娘的酒吧,做夜间兼职收银,隔壁是外国人会员制酒吧叫蛇窝。那条街还有一间热闹的跳舞酒吧,叫锤子,这名字看着很业力,没有过多久,锤子酒吧发生命案,在热闹跳舞的现场,有人当场被刺死,酒吧关闭。无论什么酒吧,去喝酒的男人,身边都有女人,无论是刚认识的,还是已经确定关系的。逛酒吧的男人女人们,相互猎取自己所需。
夜幕下,穿着高跟鞋皮短裤,露肩短衫的女人,脸上的浓妆几乎让你无法识别真实面目。她们凭着男人一看就懂的眼神,职业的笑容,半生不熟的英语问候,获得男人的好感。
徐娘半老的老板娘见到外国老客人进来,欣喜迎上去:“老朋友,有新女孩来了。”
头发花白,挺着肚子的老外船员,眼光四处寻找新女孩,看着长发披肩的皮短裤,想了想:“喔,我在莫妮酒吧见过她,来杯健力士啤酒。”
陆忆青做了一个月夜间收银,熬不住白天在店铺上班;早上搭公交车去进货,晚上9点以后,去酒吧收银到午夜的日子,她辞职了。小店开销小,勉强下来也可以生存,陆忆青对找男友没有抱任何希望,每天的忙碌,冲淡了她的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