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春梦秋云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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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方的秋天,云层很薄,雨中夹带阳光,没有寒意的太阳雨。一个星期天的早晨,陆忆青照旧去广州进货,到了深圳火车站;她买好车票,正准备进站,传呼机响个不停,是刘迪娜让她回电话,她在车站找了电话回复。
    刘迪娜在电话中急促地说道:“你赶紧回来吧!我在酒吧街上,看到乔治了,我问他为什么不来看你?他说下午就到店里来看你。”
    陆忆青被这个消息震惊了,乔治消失差不多快一年了,他突然出现,要来看她。陆忆青来不及多想,立刻招了一辆出租车,恨不得马上回到店里。在出租车里,她想不明白,刘迪娜为何早晨出现,在大楼后面的酒吧街,乔治正好在酒吧街上闲逛。她突然想起,酒吧街有间邮局,刘迪娜经常邮局寄信到美国,难怪在酒吧街遇见。
    陆忆青在店里坐离不安等了几个小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悠闲走进店里,这是乔治——他还是原来的模样,目光闪烁,潇洒的姿态,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看着她,像是昨天才离开,而她看着他,像是已经分别一个世纪。
    “黛西,你过得还好吗?”他像老朋友一样问候。
    “我过得不好……你为什么突然消失这么长时间?”陆忆青的声音在颤抖。
    她忍不住哭了起来,委屈伴随着泪水,像小溪在脸上涓涓而流。幸好那时刻,店里没有客人,只有刘迪娜。乔治看见她的泪水,不知道该上前拥抱她,还是离开,他站在那里发呆。她仍然保留着给他的圣诞礼物,她拿出去年圣诞节包装好的礼物蓝,上面有些灰尘递给他,乔治尴尬地接过礼物,然后他邀请她去上海餐厅吃晚饭。
    他和她初次见面的上海餐厅,留下愉悦的回忆,如今再见,乔治依然轻松诙谐,她默默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两人聊了一个晚上,他告诉陆忆青,因为他发现自己爱上了她,他很矛盾,他知道这对她很不公平,所以他选择消失。
    乔治谈论了他的家庭,父亲在俄克拉荷马的美国石油公司做机械,参加过二战,作为美军机械维修跟随海军,去过日本,也曾经爱过一个日本女人。想到他在家乡还有恋人,回到家乡和母亲结婚,他母亲是小学教师,家里还有一个姐姐在阿拉斯加,他的父母都已经退休。他开玩笑说受父亲影响,会爱上亚洲女人。
    乔治和第一任妻子是高中同学,两人高中毕业后即结婚,他上大学机械专业没有毕业退学,因为她生了孩子。他对机械的爱好,促使他开始创业,开设了维修空调的工作,为各个维修空调公司工作。他干完活却很难收到款,老板赖帐多,他没有办法只能关闭了自己的修理部。他加入了父亲曾经工作过的石油公司,从基础维修做起,派驻海外工资高,他申请了海上石油平台工作。第一任妻因为他经常不能在家陪伴而争吵,妻子思想保守,是虔诚的教徒,家里到处是耶稣神像。而且妻子精神很不稳定,需要经常看心理医生,他们离婚了,两个儿子由他抚养。
    乔治在离婚后,很快认识了现任老婆凯瑟琳,两人火速结婚,她带来两个女儿,分别属于两个不同的父亲。结婚十年后,矛盾越来越多,全家人都花他的钱,每个月都花得精光,老婆花钱大手大脚,让他很苦恼。她带来的两个女儿都有自己的亲生父亲,和他一点都不亲,当初两人的吸引力,在一堆孩子和花费吵闹里,成为绕不过的烦恼。
    他的中年危机一点点逼近,他只想逃避,不想回到那个家。他经常陷入迷茫,十年婚姻就要尽头。恰巧在这时刻,遇见了陆忆青,看见她那么辛苦地经营店铺,居然没有男友。她的热情和理解,唤起了他内心的感情,可是他又害怕向前迈进。说好的圣诞节前见面,他犹豫了,他决定不再见她,回归家庭,给他们的婚姻挽救机会。
    有裂痕的婚姻,不会因为时间,裂痕自动消失。没有与陆忆青见面的一年里,他的婚姻状况不见好转,反而恶化;孩子之间的矛盾,家庭经济开销问题,一直没有解决。他对婚姻的希望跌倒谷底,他每次到蛇口中转时,仍然流连于酒吧,想要逃避婚姻生活的灾难。
    陆忆青不去酒吧,对乔治逛酒吧根本一无所知,那天早上如不是在酒吧街,刘迪娜巧遇乔治,他或许没有想过要到画廊看她。乔治不安地来到画廊看陆忆青,没有见面快一年了,她仍然没有男友,他的情绪崩溃了。
    依旧是风雨的夜晚,他们相识、离去、再重逢。在上海餐厅吃完饭,他去了她的出租屋,相互倾诉,像是久旱的土地,遇到一场春雨。
    在那个夜晚以后,他们旧情重燃,他仍然在海上平台上,固定给她电话。两个多月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陆忆青想象这个孩子是漂亮的,她没有那个胆量去生下来,去做未婚妈妈。自己的经济情况不稳定,养自己都是勉强,如何去养孩子,如果他再次消失,她该怎么办?他没有离婚,他们的关系还是未知数,假如他不承认这个孩子,这个孩子结局将是如何悲哀,未婚的孩子,得面对很多社会压力。
    她不得不到小区的私人诊所去做手术……这是她遇见最恐怖的手术。在民居的三房一厅的小诊所里,房间里设备简陋,中间放着一张手术台,她事先被告知,刮宫手术是不打麻药,准备好疼痛。她躺在床上,两腿张开,正在等待做手术准备时;突然停电,大家一阵手忙脚乱,黑暗中,有打电话给电工的,找蜡烛的,开门开窗的,人们走来走去。似乎她被遗忘了,她就这样躺在床上,双腿像八爪鱼,登在伸出的支架上,等了半个小时,还没有人过来管她。
    陆忆青忍不住大叫:“快点过来给我做手术吧,腿这样张着太难受。”
    护士没好气地说:“你这算什么,生孩子才叫难受,去外面买蜡烛了。买回来就做。”
    护士走开了,留下她一人在漆黑的房间,等待的恐惧多过做手术的恐惧;她忘记了时间,迷迷糊糊,蜡烛什么时候终于买来了,一群人围过来,点上蜡烛。她清楚地听到扩宫器被螺丝固定,器械触碰的金属声;毫无征兆的剧痛来临,一团东西被扔在垃圾里,然后结束。
    冬日的阳光躲在云层后面,灰色让人心情压抑;晴天阴天,台风下雨,不管发生什么,她照常去店铺上班。即使她刚做完刮宫手术,下午仍然要去店铺;她没有地方可以去,也不敢在家里躺着休息,在店铺里坐着,也好过在家里无事可做。
    苦痛在她的生活里,似乎不值得一提,痛苦只能被埋藏,不能被倾诉,即使倾诉,人们没有时间倾听,没有时间同情。在这个行色匆匆的陌生人城市,讲效率的九十年代,人们不关心痛苦,而是收获,活着就是一种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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