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七浮雁沉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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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天白云,海浪冲击着浅滩与礁石,海湾与码头的位置,使这里的建筑物名字全部都与大海有关。碧波大楼侧门直通酒吧街,大楼底层也有几间酒吧,白天去超市的外国人,偶尔会路过她的店,进来瞧一眼。顾客大部分是住在蛇口别墅区的外国人家属,刘迪娜很喜欢这里,她的英文有用武之地。她在北方老家已经离婚,孩子跟前夫;她工作的意义,就是为了找个外国丈夫,然后出国。
蛇口的生意大部分都围绕着外国人,陆忆青的经营方向,也转偏向中国民族特点的工艺品,陶瓷,农民画,剪纸,也有模仿国外的西洋油画。深圳有个专门临摹外国名画的,画家村叫大芬村,她经常去进货。她发现画框生意比画卖得好,靠做画框生意还可以维持下去,偶尔卖几张画。做画框的生意,通常是客人选定了画框款式尺寸,她通知画框工厂做好了,她再去取回来。刘迪娜和她切好装饰贴纸和玻璃装框。几个画框厂都在郊外,陆忆青坐公交车去,拿着画框坐公交车回来,公交车上,还得避免碰着别人。辛苦颠簸,体力活脑力活,与广告公司打工比较,收入不固定,多了她热爱的自由。
她花费了所有精力,维持经营,做生意会陷入无休止的焦虑,填补了精神空虚。打工时代,她要听老板的指示,早晚汇报,老实吃苦,替同事上司背黑锅和各种人际交往。一旦尝试了自己给自己发工资的自由甜头,她发誓再也不会去给人打工,哪怕生活辛苦,不被人支配的代价——值得她去努力。
光顾店铺的客人,外国人居多,偶尔有些中国人,顾客三教九流,消费能力比华强北水准要好。陆忆青爱好学习,填补新知识;她努力学习英文,为了能够与外国人对话,别人都在学新概念英语,雅思托福。她迷上了很实用的,台湾扶忠汉纯美式英文口语教材,地道美式用语。陆忆青买了全套书籍磁带,背得滚瓜烂熟,实用的美式口语,让她了解美国文化,她不知道这些美式口语,将来会改变她的命运。
蛇口五光十色,海滩上椰树摇曳,海的对岸是香港。除了每夜收听,九十年代香港电台那些好听的歌曲,英文、粤语、中文,浪漫永远属于别人,海对岸的西方梦幻,她只能听见,却是摸不着。她在深圳,没有认识的熟人,没有亲戚,没有朋友,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助她。经过环境的独立,才能获得精神与意志的独立。她的生活中,没有可以亲近的男人,她仍然清楚记得儿童时期;父亲开玩笑说,她是三姐妹里最丑的一个,所有玩笑都是是真实想法。她带着自卑成长,直到她脱离了家庭,家乡,学校,男友,才找到自信。
九十年代开放的潮流,像洪水巨浪冲破闸门,滚滚而来,泥沙俱下填满了角落。每个人都像猎狗一样追嗅着,金钱在何处出现的味道。陆忆青像一只嗅觉迟钝的羔羊,出没在水泥森林间。到蛇口开店铺,又认识了众多南下拓荒的人群;有开工厂的港台老板、房产开发的建筑师、美院的画家、服装厂的女老板、留学归来的服装设计师、普通公司打工人,换外币的潮州人老板、暗送秋波酒吧女老板、站街女、酒吧里挤满外国人和年青人、到处是金钱与荷尔蒙的诱惑。
这是女性最多的城市,名副其实的世界工厂;下班时刻,倾巢而出的服装厂女工,瞬间散落在街头间。陆忆青所遇见过的男人,几乎都是结婚过的男人,没有结婚的男人身边也有几个姑娘。她不仅要养活自己的生意,还要与酒吧街上站街女、服装厂的女工、公司秘书、各种女人去竞争,找一个可能发展的男朋友。没有一个单身男人找陆忆青,想要谈场恋爱;每天生存压力已经让她透不过气。酒吧街男男女女,街上的女人成群结队,这是女人多过男人的城市。
她忘记了,曾经在生活里难忘的恋人,他彻底消失……他们之间像是烧完的灰烬,被风吹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蛇口弹丸之地,聚集了众多的外国公司,碧波大厦虽小,却是五脏俱全。楼顶的日本服装公司,公司的总经理服装设计师金漫;高大英俊潇洒,大眼睛高鼻子,有点像当时日本明星高仓健。他看似才华横溢,是女人心目中的男神,他曾游历欧洲,给服装大牌做过设计。金漫刚从欧洲到深圳分公司,他三十出头,气度不凡,有着自己的司机。他偶尔会在画廊停留,观看每一幅画,傲慢地仰着头,很克制地提出艺术见解。他的司机小王,一个热情胖乎乎的北方小伙子,和刘迪娜混得烂熟,两人是老乡无话不谈。司机无意中倒出了老板的秘密,原来金漫是年薪百万的单身。
陆忆青欣赏羡慕金漫,他的高高在上,让她感到距离,在艺术见解上,他们有可以聊的东西,既是客户也是友人。金漫品味好,想要买真迹,陆忆青介绍他去参加有水准的艺术展,拍卖会,或者有真迹的画商。金漫和司机小王,去过陆忆青的老破旧公寓吃饭,她做了一条让他有嫌弃表情的活鱼。糟糕的厨艺不阻碍他欣赏,满屋子卖不出去画作,年青裸女油画吸引了他沉醉的目光。小王和刘迪娜有说不完的话,欢乐溢满了,水泥地白墙上挂满画的房间。
她的画廊经营遇到困难,有次房租都快付不出来,她打电话给金漫,让他到她店里挑些画,因为急要钱付房租。他不慌不忙地来到画廊,挑了一副苗女戴着巨大银色项圈的大油画——那是她画廊唯一值钱的画,镇店之宝。她在广州艺术博览会上,精心挑选的年青画家作品。陆忆青心疼这幅画低价卖给他,她需要这笔钱付房租,很感激他的救急。
金漫的公司里,常有些多余的样品衣服低价出售,陆忆青时常去挑选,那些具有少女感的日式现代服装。大概没有过多久,司机小王来到画廊报告消息,金漫要去北京了,大家都大吃一惊,难怪她最近很少见到他。司机伤感地说,金漫找了女朋友,是当下电视连续剧里的,其中一个女配角,准备去北京开自己的公司。几天后,金漫带了一位袅袅亭亭的女人,在画廊外面的走廊里闲逛;她漫不经心地看着挂在外墙上挂的画,没有想买的意思,金漫手拿小皮包,跟在女人后面,失去了往日的骄傲,成了随时听从呼唤的小男人。女人在走廊里,悠悠来回,看了一圈,没有进店铺,傲慢地仰着脸。陆忆青靠在门框上,看着金漫,
“我到楼上你公司去过几次,没有见到你,这是你女朋友吗?”她鼓起勇气问。
“嗯,我最近很少来公司了。”金漫轻声说到。
“听说你要搬到北京去?”她没有放弃问个结果。
“是的,我打算离开这家日本老东家,去北京创业,我一直想拥有自己的品牌。”金漫不时扭头看着走廊尽头的女演员。
“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陆忆青感到失望。
金漫看到女演员向他走来,他慌忙和陆忆青拉开距离,好像陌生人一样,
“快了,快了。”金漫仓促地回应。
女演员走到他面前瞪了他一眼,他谦卑地跟在后面,微笑着向陆忆青挥手,离开了大厦。陆忆青不知道金漫什么时候离开的,他没有跟她告别,也没有留下联系方式,他们就这样相互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深圳这个新移民城市里,人们都是没有根的浮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管是否有利益,都相当松散。今天的好友,明天就消失无踪,仍然保持联系的人,至少心在还有那份挂念,诚信不是建立在纯粹的利益关系。无论是生意还是生活,陆忆青仍旧在挣扎中,与过去相比,生意相对稳定。她的人生没有太多变化,时间不等人,没有男友,她就用业余时间学习,来填满夜晚的焦虑与空虚。
蛇口码头的汽船笛声,每天按时鸣响,海浪冲击着,长着青苔的船桩。码头的快艇和慢船开往香港各码头和珠海,方便蛇口的外国人和中国人,去香港或者机场中转。码头旁边有一家五星酒店,人群南来北往,世界各地的人都有。陆忆青的画廊,所在的碧波大厦,距离码头不过几分钟,有时候住酒店的人,会到碧波大厦的香港超市买些杂物,走出超市侧面,便会看到画廊。
日子如水一样的平静,有一天,码头汽笛声照常响起,一批客人下船,另一批上船。午饭过后,陆忆青在走廊里来回走动,想要消化刚吃进去的饭盒快餐。她看见一个男人,从超市出来;他路过她的身旁,多看了她一眼,他看着画廊的招牌,停顿下来,走进了画廊。陆忆青跟着进去,正在打瞌睡的刘迪娜,没有起身。这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看了一会儿画,和陆忆青开始聊起来;自我介绍他是上海人,他在美国做生意,来深圳进货,要从蛇口码头坐船去香港回美国。
刘迪娜听说他在美国做生意,打起精神;站起来给他倒茶水,让他坐下来聊会天,要是不着急赶船。他环顾四周,看了手表,大方坐下来闲聊。他知道刘迪娜很想去美国,苦于没有门路,陆忆青也是单身,两个知书达理的单身女人唉声叹气,抱怨没有男友,苦于挣扎生活,即使会说英文,也不知道前途在哪里。
上海眼镜男苍白的长脸,听到她们的叙述,脸拉得更长。他开始谴责人人追求金钱的社会,随即脸色渐缓和,幸运自己到美国已经上岸,他理解她们的处境。他喝了口茶,然后再看看手表,他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两个向往西方生活的女人……思考片刻,他自告奋勇提出帮助她们;他可以在美国的华文报纸上,给她们登征婚广告,但是要她们先付钱,大约一千多块人民币,上海人是不肯吃亏的。刘迪娜高兴地呼叫起来,怂恿陆忆青不要错过这个好机会,陆忆青对这额外的支出,并没有打算。她对他提出的帮助,半信半疑,她从来没有想过刊登征婚启事,在国外刊登,都是不认识的人,也无所谓。
人生不就是一场赌注吗?她当即给了他刊登广告的全款,他说要赶船去香港,也没有留下他的美国地址。大约两个月后,陆忆青看到前台,有她们的好几封外国来信,是美国写来的征婚信件。上海男人回美国以后,果然在有销量的台湾华文报纸上,给她们刊登了广告。人生境遇,每件事都要付出代价,或金钱或其他,不是付出就有收获,遇见有同情心又讲信用的人,要有些运气。犹如在沙滩上拾贝,有光彩的贝壳,要么埋在沙里;偶尔会被海浪吹到岸边,你心细眼亮,还是能捡到那发光的贝壳。
刘迪娜收到了美国人鲍勃的来信,他在美国东北部的中餐馆里,认识的熟识中国服务员,帮他写了中文征婚回信。很快刘迪娜和他建立通信往来,给她的生活带来希望。刘迪娜在搬到蛇口以后,找男友的运气并不如意;她认识了住在香港的英国人,她以为找到了真爱,英国人给她买了订婚钻戒后消失了。她等不来香港的英国人,拿钻戒去鉴定,才知道是假货,她伤心欲绝。这次遇到美国征婚的来信,她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大约过了半年,鲍勃从美国来看她,一个中部小镇美国白人,秃顶金发长方脸双下巴,大约五十多岁样子,他们去刘迪娜老家旅游了一趟,双方满意。鲍勃回去后,打算给刘迪娜办到美国,她开始了等待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