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五梦里不知身是客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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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深圳这座庞大的城市森林里,丛林法则法则下,能生存下来人,都经历了多少人不为知的痛苦。像陆忆青这样没有来路的蛾子,要朝光的地方飞去,不知道要付出多少努力,才不被黑暗埋葬,看到光明。深圳是陆忆青呆过的最残酷的地方,她最美好的青春岁月在这里被碾压洗礼,蜕变成带翅膀的蝴蝶,终于可以飞跃。
    九十年代,社会进入高速经济发展模式,全球化开始蔓延。八十年代的摇滚精神自由诉求结束了;人们喜欢吟唱浪漫的流行歌曲,疲惫的心灵,需要柔情的慰籍。深圳到处都是全国各地和香港来的淘金者,这里是冒险家的乐园,陆忆青领悟了母亲以死相逼,阻止她去海南,否则她也没法到深圳。她知道要朝开放的地方走,她不愿意受束缚,要飞往朝阳光地带,做一只自由的候鸟。
    陆忆青初到深圳,先在一家广告公司落脚,广告公司也涉及旅游行业。老板是干瘦的广东中年人,长得有些帅气,不知不觉地吃年青女员工的豆腐,克扣工资,陆忆青很快辞职。然后去了一家香港老板开的公司,老板是摄影师,大头大脑,矮矮胖胖,留着齐颈卷发,逢人称兄道弟。拍广告片,卡拉OK,婚礼,搞自己不熟悉的展销会,演唱会,什么烂活都接。他不是好色的人,他的香港朋友成群结队,常来深圳过周末,去卡拉OK唱歌**。陆忆青在香港老板的公司里,被高强度的各类打杂工作,累得苦不堪言;她自我感觉现代包身工,受不了24小时随时有可能被呼叫,被天南地北、公私不分的业务折腾,她跳到了一家本地广告公司。
    这家有政府背景的广告公司,有自己的大楼,员工宿舍,两人一间,她不用出去租房子。老板是本地的土著,不过中年而已,满头白发。他与政府部门熟悉,偶尔接到一些政府宣传广告,大部分是企业广告。陆忆青的搭档,是高个子广东客家女孩梅英,她皮肤黑,苗条漂亮,烫着大波浪。梅英的普通话说得不太好,还有些卷舌头,怕电话里别人听不清楚她说什么,通常由陆忆青打完电话,她们一块出去谈业务。经手业务的男主管或者说是男老板,没有不被梅英的花言巧语,和个人魅力所臣服;陆忆青趁机拿出合同,让老板签字。陆忆青把广告所需要的细节和结果都全部搞定,梅英再去讨要余款。
    她们是最佳搭档,在一起接了很多业务,她记得还有一个甲方公司,同意做广告,但是他不想签合同,只需要**。她们绕过公司赚到了钱,他拎着黑色塑料袋,骑着摩托车来付款,塑料袋里全是现金。绕过公司,私自接单的机会并不多,陆忆青手里总算有了一点现金,也寄钱到溪城给她的父母,他们买了新的电视机,换房子时候也寄了些钱。
    在效率低下,管理松散的广告公司,陆忆青认识了很多人;有野心勃勃谋求,想要政府职位的人,也有捞一把就走的人。大部分都是像她一样,没有门路身无分文,来到这个陌生大城市寻找可能发财,或者安家的机会。她仍然记得深圳发行新股票的时候,下着小雨,她糊里糊涂地和所有人一起排长队,以为买了股票会发财,九十年代,人人想发财。每个人都卷入梦想发财的潮流。
    陆忆青在偶然的同事饭局上,认识了某区局长,他当时不到六十岁,矮胖平头的广东人,看上去毫不起眼,扑克脸上的三角眼睛骨溜溜地转。在饭桌上,他沉默不语,暗中观察每个人,某科长与建筑包工头,不停地吹捧他。陆忆青和公司里漂亮女同事一起,聊什么她忘记了,这种无意义的饭局,她也没有上心。没有过几天,科长告诉她,局长亲自到他科室催促他,把关联公司广告业务给陆忆青做。科长还问她,和局长是什么关系,她一头雾水,她连局长的联系电话都没有,没有单独同他说过话。
    深圳是正开发的处女地,也是一口大染缸,每个人必染上一些颜色。每个投机者都能找到机会,包工头就是这样的角色。自从陆忆青与某局长在饭桌上遇见后,过了半个月,她忘了同局长吃过饭的事情。包工头打电话给她,让她去饭局……陆忆青还以为要介绍什么业务给她,没有化妆,很随意地去了饭局。那是一家知名海鲜餐厅,她看到局长和一个白发老太坐在一起,白发女人比局长要高一个头,看着傲气,也许年青时候卓越不凡。
    没有公司里的同事,陆忆青感觉很奇怪,包工头通常会叫上,另一个美女同事。白发老太暗中观察陆忆青,亲切问她的父母和家庭状况,在哪里上的大学,考过托福雅思没有,还给陆忆青夹菜,她受宠若惊。局长在旁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神情诡异。她感到像是被审视的犯人,心不在焉地吃完饭,包工头送她回宿舍。在车上包工头告诉陆忆青,局长看上了她,问她愿不愿意做他的情人,如果愿意,三年后可以送她出国。
    陆忆青当时震惊了,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从来就对自己外貌,没有任何自信,不同时期有些人说她长得像邓丽君,她从不在意,不过是恭维而已。平时公司与她一起出去吃饭的,是惹人注目的美女,犹如鲜艳的牡丹花与带刺的野玫瑰,局长为什么看上她这朵带刺玫瑰,让她莫名其妙。难道被浓香包围的他,想要被刺的感觉。
    “你开玩笑吧,局长身边多少美女,怎么会看上我?”她不敢相信。
    “局长不是找美女,他想找一个红颜知己,他觉得你很有思想,懂他想什么,而且给他的建议都很实用。”包工头开车从后视镜里看着她。
    “我随便聊天而已,没有把他当局长,他差不多六十岁吧,我才二十多岁,谈不上知己。”
    “他全家都在国外了,就剩老伴在这里陪他,真是很寂寞。你说你很想出国,陪他三年,送你出国。”
    陆忆青沉默了,没有想到包工头是局长的皮条客,在下车之前,她告诉包工头,需要考虑,明天再打电话告诉他。
    晚上回到宿舍,陆忆青失眠了,想到为曾海泉付出了那么多,什么都没有,理想与爱情像空气一样消失。离开曾海泉以后,她脸上再也没长过青春痘,自我感觉变漂亮了。女人不用牵挂别人,口袋里有自己的钱,自由自在,心情会放松。局长僵尸一样的脸,在她脑海里来回转动,为啥从从科长到局长,都有一张僵尸脸,大概一丝表情也会暴露秘密,久而久之,形成了僵尸脸。
    她对局长毫无兴趣,不是年纪大小,职位金钱。她也有金钱和渴望,她的钱不是自己赚的就很危险;她对男人信任度非常低,别说三年,玩一次不给钱都有可能,谁敢跟局长去要钱。她想要的男人,必须是自己想要的;她不介意和矮瓜这样的所谓艺术家,有一夜情,至少她心甘情愿。她来到深圳奋斗,不就是为了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她一生反抗的,就是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她不向往崇拜权力,金钱只有实用价值。她管不了别人,至少可以保护自己的精神和身体是自由的,拥有自己的自由是她最后的底线。她也是爱护名誉的人,一旦被公司里的同事,家人知道她在做局长的情妇,她所有的努力都毁掉了,她是自尊心很强的人。
    她一夜没睡,第二天大早,她打电话给包工头,请他转告局长,她做不了情妇。深圳是女人遍地的地方,局长找个情妇还不简单,她不想牺牲自己成为那粒炮灰。
    陆忆青拒绝了局长,那她业务怎么办?然而,局长没有撤回给她的业务,她也没有再见过局长。大约半年后,偶尔在茶楼碰见包工头,她随意问起局长,皮条客含含糊糊地说,局长进了深圳梅林监狱,陆忆青又被惊了一次,他没说为什么进去,她也没有追问。她幸庆当初的选择,没有答应给局长做情妇,没有赚到钱,也没有给自己带来灾难。后来别人告诉她,从局长家里搜出大量现金。
    有次,她去了科长办公室催付账,顺势提到了局长。科长说,他和局长不在一个办公楼,对局长的事,一无所知。科长,包工头,局长常聚一起谈项目,品尝山珍海味;饭桌上,大家称兄道弟,到局长出事时,大家都假装不知情,躲得远远的。官场的人情冷暖,与她毫无关系,她也不去打听了;她想到局长周围的人,平时那副哈巴狗的摸样,让她为局长的遭遇而心寒。她本来想找个机会去监狱看局长,她想了几个晚上,决定还是不去。局长有多少情妇,她也不知道,同情心变成坏事也可能,她觉得那个圈子太复杂,还是远离一些好。
    九十年代,社会在剧烈地变化,公司有人进来,就有人辞职。陆忆青的搭档梅英离开了广告公司,她找到了男朋友,一位知性身材高大的教师,想必他们的孩子会很高。不久,陆忆青也离开了这间广告公司,老板招了更多美女。
    让陆忆青离开公司的导火线是,她到乡下工业区的一间公司催广告欠款,那是她的业务;一个雾气蒙蒙的清晨,她坐早班车到某区,路上没有什么人,她并不害怕。当她走上一个小土坡,发现后面有个年青男人跟着她;他保持一段距离,然后加快步伐,她开始奔跑,终于他赶上她。他扯下她的包,他们扭打起来,她放弃了提包,他拿着提包奔跑。她的一只高跟鞋,滚到土坡底下,找不到了。
    陆忆青赤脚走路找到派出所,她的泪只能自己吞下去。一个警员开着摩托车让她坐在后面,去出事地点。摩托车往坡上开的时刻,另外一辆摩托车从坡上往下冲,迎面而来,警员问她,是摩托车后座上的那个人抢她的吗?她无法辨认,犹豫不决,他按了警笛,摩托车继续疯狂往前冲,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说,你按警笛都不停,那就是他了。于是警员追上去,摩托车后座上的人,跳下来朝田埂跑去,警员开车过去,抓住了他。
    陆忆青的钱包被追了回来,少了五百元,她不是很在意,抢劫犯被判多少年,她不清楚。这件事给她造成心理创伤,促使她从公司辞职了,不想再从事到处奔波,不能保障人身安全的工作。
    她的打工生活,从东家跳到西家,几年下来,她也够了。是时候离开打工的日子,辛苦劳作,看人脸色说话做事,也存不下什么钱。她看不到自己的前途,独自一人在深圳,她究竟想要什么,没有事业,没有男人,存款不多有一些,好处是没人在乎她。她没有真正的朋友,大家都来自五湖四海,没有被骗被抢,就是万分幸运。她又不肯弯腰靠色相,依靠某个男人,只能靠自己苦苦挣扎,在深不见底的海水里游泳,拼到最后是体力与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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