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二上海的镜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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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江春水向东流,黄埔江浑浊的江水,翻滚着泥沙,涌入东海。无论是什么时代,换什么样的建筑灯光,外景如何装修更新,外滩永远是人头攒动,比肩继踵。外地人,本地人,乡下人,城里人,外国人,上海是这样一个海纳百川,充满活力的城市。
美国传教士本杰明的传记中,记录到最早外国人眼中的上海,那是1847年6月,传教士本杰明从广州到上海考察,准备在上海建立一个教堂。他给美国教会总部的信中写道:
上海的城市人口不超过四十万,只有广州的三分之一,广州已经够昏暗阴沉了,上海更厉害,广州的房子都是浅色瓦片,用白石灰糊住,而上海的瓦片是灰暗的泥色,松松垮垮地搭着,一点石灰都没有用,上海的街道比广州脏得多,乱得多,水沟和排水道都很糟,许多地方散发出污浊而恶臭的气息,让人简直无法忍受。
在本杰明看来,上海人对外国人的态度,不单是顺从,简直是奴颜婢膝。上海和广州比较,最好的优势之一是这里的妇女有更多的自由,可以外出做事和活动。他写道:在广州,除了那些最穷困,最卑贱的人家妇女,你不可能看见其他女子在大街上走,若非用布帘遮蔽了路人的视线,恐怕乘轿上街也难得一见。上海却大不一样,就像我们在美国国内的城市里一样,你能见到中产阶级的女子到邻居家串门,或是商店购物,各个年龄层的都有。
他进一步解释,“上海”这个称呼,始于宋朝960年,那时叫做“上海镇”字面的意思是“海的上面”或“海的外面。”
陆忆青在初中时候,读过某上海女作家的小说,其中描绘到,上海的女生冬天都是穿黑色呢子大衣,穿黄色和黑色格子大衣的,一定是外地女生,注定会被人嘲笑。这个情节一直影响着她,后来去了欧美,商场里挂满了各种格子大衣。她想到母亲总是爱买各种黑色呢子大衣,她在芜湖的同学问她,女生上班后领到工资,是不是最该买的是黑色呢子大衣?她不想与别人都一样,不穿被俗成约定的黑色呢子大衣。
陆忆青在上海的大学时光,是她人生中最轻松的阶段,学校的课程太简单,轻而易举地完成。年轻人都活在高考这台坚固,不可摧毁的大型搅拌机里,看谁可以活着出来。八十年代的全国高考录取率只有百分之几,千禧年之后的录取率接近百分之八十。当她好不容易挤进大学之门,发现高考制度并不公平。她费力进去的学校,上海本地学生的专业水平差得让她吃惊。如果放在外省根本考不进任何学校,因为是上海的本地学校,对外省人一个专业仅两三个名额,上海学生很容易进来,外地的学生很少。在学校里学的东西,几十年后在回头看,都已经被时代淘汰,几乎没有价值。
学校的画室,凭着老师的熟人关系,外人也可以进来画。教基础绘画课的某老师,有个在F大学的教授朋友,常在画女性人体课程上,让这位教授进来,教授假装在画板上画,享受看一般人没有机会看到的女人体,男人体课他不来。
课间休息时,同学们去看教授画纸上的东西,男同学嘲笑:“这难道不是一只鸟吗?有谁看得出来这像人?”
同学们哄堂大笑,此刻,教授正好在门外,他若无其事的进来。陆忆青对这个小白脸矮个子,头上冒虚汗的中年教授,充满同情;绘画需要的基础练习水准,让他进来看模特的老师,是很有才气的画家,他清楚教授目的是看女模,提供友情方便而已。陆忆青看不惯同学嘲笑中年教授,于是与教授交流,耐心解释画素描需要怎样的笔和画纸,基础的构图应该从哪里画起。随后,他们交谈也就多了起来,她比那些上海毛头男生,多了一份耐心。教授来画室次数多了,也愿意同她交流,听陆忆青说喜欢文学。他说可推荐认识F大学中文系的教授,是当时有名的女作家。
因为陆忆青对小白脸教授,在画室遭遇的同情,教授介绍她认识了女作家,她是一个很善良的女人,女作家告诉陆忆青,F大学作家班有大课,是全国各地来的文学作者,她可以去听课。陆忆青去听了几节课,发现很枯燥,她没有再去。她去深圳以前,还去看望过女作家,她在学校宿舍独居一室,女儿在美国留学。女作家给她的人生建议是,跟随自己的心,去追求所爱,不要被周围的东西所束缚。后来,陆忆青在网上看到,这位善良的女作家,被老家来的厨师杀害,让她震惊不已;多么有才华的作家,仅仅因为宽厚善良,遭遇厄运。她不信任老乡关系,人性之恶无法预料;陆忆青对老乡老家的观念很淡漠,她很难说清楚自己倒底是哪里人,贵州人不同意她是贵州人,不过出生在贵州而已,安徽人认为她祖籍是安徽,安徽话也不会说。飘泊的地方太多,她不知道自己心里的原乡是哪里,她对老乡没有概念。
上海是中国高等教育学校最多的城市,和北京不相上下,她所在的学校是在上海东北部高校区,这里集中了很多学校。附近的五角场广场,都是排档小吃店,很是热闹,有她最喜欢吃的大排面小店。学校外面的街道,晚上有很多摆地摊的小吃,她喜欢吃炒粗面,在煤气炉上现炒,酱油和葱油味四处飘散。
街道上的不仅有热闹的小吃摊,也有可怕的色魔,人们似乎习以为常。有个天色已暗的夜晚,陆忆青走在校门外的街道上;从这里可以进学校的后门,墙边的树丛里,走出来一个男人,在她面前,他拉开裤拉链,拿出他的那个玩意,吓得她尖叫跑开,听见他满意地哈哈笑声。惊魂未定的她,记住了那男人的紫色衬衫和浅黄色的裤子,和深色的皮肤,狰狞的笑容,消失在夜里。
多年以后,她有机会到上海,想要看原来的学校怎么样了;学校那片土地早已经被全新的高楼大厦所代替,原来的学校已经和其他学校合并,搬到很远的郊区去了。五角场的那些小吃店已经不复存在,到处都是各类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也不过几十年的时间,上海的变化,是时代的变化。
当她回忆起在上海的几年时光,忙碌中有苦涩也有甜蜜的回忆……
八十年末的学校生活在新旧转折期,学的艺术设计相关课程,在她看来很轻松简单,课余有很多时间去社交。她在上海的时光,是人生中最无虑的时光,不一定很快乐,却没有太多焦虑,那是她难忘的恋爱季节。
刚到上海时候,她去了画友的学校参观,与她同年到上海的宋冰清,也来自溪城。在艺术院校的舞美系就读,那是知名的学校,和电影戏剧有关。宋冰清交往了一位高大魁梧的同学,他来自北方。她见到的宋冰青脸上充满欢笑,不再是以前在溪城时候的阴郁神态。
陆忆青刚到上海的第二年元旦,天气异常寒冷,宋冰青邀请陆忆青去她的学校参加新年舞会,一场露天舞会。宋冰青和她的男友欢快进入舞场,一个男青年过来和宋冰青打招呼,宋冰青顺便把陆忆青塞给他;让他们跳舞,他身材中等,脸色苍白,金鱼眼很突出,看上去五官标准,穿着一件短军袄。然后他自我介绍叫唐卫东,他和宋冰青一样学舞美,看着没有那么自信。他和她跳了整晚,也没有换舞伴,他有些骄傲地说别人都以为他是学表演的,进错专业了。他们聊什么也忘记了,大部分是电影与文艺,相互印象很好,相互留了通讯地址。
他们开始一段时间的通信,谈的都是空中阁楼的事情;画家高更提出的问题,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要到哪里去。学校小礼堂放国外电影,他也邀请她去看,在那里她看到了电影《美国往事》,第一部让她印象深刻,被彻底打动的美国电影,里面的情感和浪漫让她沉醉。她给唐卫东写了一些信,他开始回复,后来回复越来越少。她在他的宿舍里认识了,一个同是学舞美的东北人,他对陆忆青有好感。他知道她喜欢文学,东北人带她去郊区,认识了住在那里的海南诗人;他身材高大,皮肤黝黑,行动缓慢。他的房间很简陋,东北人给他带些吃的,海南诗人没有工作,靠人救济生存,他不断地搬家到越来越远郊区,她收到过海南诗人寄来诗,她不是很能理解,当时她的心态很浮躁,无法用心感受。
有一次,陆忆青带来同班同学冬青来到艺术学院。冬青是上海本地人,父亲是纪录片导演,她去冬青家参观过。冬青是很有优越感的上海人,她们在艺术学院附近华山路和唐卫东见面。没过多久,冬青告诉陆忆青,唐卫东在追求她,陆忆青写给他的信,他都没有拆。陆忆青的自尊心受到挫折,没有再去过艺术学院,也很少听到宋冰青的消息。
她在离开上海之前,听说唐卫东去了南方,宋冰青和男友分手,留在了上海,东北人与海南诗人都没有了消息。多年后,她回溪城探亲,听说宋冰青嫁给了美国人,住在美国南部。她们都同住美国,却没有相互联系的意愿,也没有情感关联。老乡这个勉强的理由,不足以让她们再次联系,相互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