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七少女也知愁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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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的性情,也会随着时间与环境的变化而改变。父亲不再打人,中年以后心态变得平和,时代开始讲究文明,女儿们都已经长大,暴力成为一种耻辱。他的内心多少有些内疚,给女儿留下童年阴影,即使女儿原谅他当时的处境,这些阴影却伴随女儿成长,难以消散。陆忆青在四十岁以后,还梦到父亲在梦里指责她撒谎,她拼命地辩解,没有撒谎,醒来以后,满脸是泪。女儿可以选择原谅与遗忘,伤痕却不会消失。孩子不一定会记住父母的好,却一定会记住你给的痛。你会说没有痛就没有成长,那些没有经历过父母毒打的孩子,他们的生活也许不如意,他们没有痛的阴影,不会从恶梦中醒来,活得很温暖。
    从小被打过的孩子,内心是自卑而防御的,从不敢自信地展现自己,她不知道灾难何时会到来。要经过艰苦的生活磨练,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才会找会自尊与自信,而有些人则会沉沦下去……。
    八十年代初是陆忆青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她从安徽回到贵州,老朋友们欢迎她回来,她们是同班同学也有邻居,大家一起参加各种活动。小丽从小学开始就是她的好朋友,她有两个弟妹,和陆忆青的两个妹妹差不多年纪。她父亲是厂里的书记,她们的家相隔不到五十米。她和小丽,还有小丽喜欢的男生小强,放学后常在一起玩耍。小强住在离学校不远的劳改人员住宅区;他是英俊清秀的男孩,大眼睛白皮肤,身体瘦弱,小脸上是善良的笑容,他学习成绩很好。小丽的父母也是外地过来的大学生,她的妈妈是北方人,家里有陆忆青喜欢看的书籍。小丽的父亲看着很威严,他从未打过小丽,对她很宠爱。父亲知道小强来自劳改人员家庭,却不会去阻止他们交往,在一起玩耍。
    陆忆青羡慕小丽的大方自信,和男生谈笑自如,可以大胆向帅气聪明的男生示好,从不会感到尴尬。而她自己从不敢向任何男生表达好感,她害怕出丑,遭到嘲笑。她在男生面前,有一种无缘无故的羞耻感,即使她什么坏事也没做。
    十五岁的女孩们,已经开始追求当时流行事物,学习流行的集体舞。陆忆青也参加长跑队,学唱当时流行歌曲,也聚在一起学绘画。学校里调来一位高大英俊的语文老师,他优雅的讲课姿态,吸引了学生,分析诗歌与文学。陆忆青从心里崇拜这位老师,渐渐喜欢上文学,尝试写了很多小诗;大部分是抱怨父亲不可置疑的霸道,林黛玉式的自我怜惜,她的梦想是当一位诗人。
    陆忆青是早熟的少女,她没有喜欢上任何男生,她和他们保持距离,即使有男生喜欢她,她的内心会感到恐惧。住宅区的一位男孩赵贵河,他们是同班同学,他皮肤颜色较深,五官轮廓不是很清晰,举止潇洒,多才多艺,喜欢弹吉他。父亲去世,由强势的母亲拉扯三个孩子,他的哥哥姐姐都是考上了本省大学。赵贵河是第一个穿喇叭裤的男孩,他走在流行的前面;贵河对陆忆青很友善,常叫她去听他弹吉他,她暗自喜欢他的文艺和流行风格,他的潇洒举止就像一个明星。她读过很多课外书,会有些与众不同的见解,内心却是自命清高的丑小鸭。她和母亲一样爱美,喜欢穿带花边的漂亮衣服,每逢过节,母亲一定会给女儿们穿上新衣服。可是无论她怎样努力,也无法摆脱自卑的心理,她不相信有男生真正喜欢她。
    当陆忆青十五岁时,有了自己的收音机,她从小被父母指派去干活,习惯了干活,不能闲着,闲着是一种罪过。她在暑假里听说,要走一个小时路的矿山,需要人手去敲碎小石块,她报名了,父母也同意。她跟随几个家庭妇女,在暑假的每天早晨走到矿山,用自备的小锤子,将中等大小的石头敲碎成小碎石,下午四点回家。暑假一个月,她第一次用自己挣的钱买了一个小收音机,给她带来独自听广播的乐趣。
    陆家三个女孩还睡一张床,实在太拥挤,母亲有时候午休,会带着小妹睡到她的床上。偶尔陆忆青也能和母亲睡在一起,那是一种荣耀,母亲的气味和身体的温暖,让她感到舒适安宁。家里的两间房,每个房间太小没法多放一张床,两个妹妹睡一张床少了她,她们会比较舒适。到她初中快毕业时候,家附近的小排屋,有个单身汉搬走,空出一间五平方房,母亲去申请到这间不超过五平方的小屋,陆忆青单独搬过去住了,离公共厕所要走一段距离。她单独有一间睡觉的小屋,得到极大的自由,工厂里有了图书馆,她在小屋里如饥似渴读了很多借来的杂志和小说。她如饥似渴读各种小说,当时流行刘索拉和王安忆的小说;梵高的自传体《渴望生活》让她在被窝里哭肿了眼,司汤达的《红与黑》等西方小说,使她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文化,她对周围的现实产生了一种距离感。
    孤独小屋的后面是连排屋,住了一位歌声美妙的女孩兰,她在小屋里经常听到她的歌声,她大约十八岁左右,兰的父亲是劳改监狱干部,在兰小时候开枪自杀了。留下兰的母亲和三个孩子,兰的母亲是学校化学老师,一位忧郁的北方女人,兰的弟弟与她同班,身材健壮的调皮男孩。兰常来她的小屋坐,她们一块去逛镇上的书店和服装摊位,兰喜欢漂亮的衣服,在她的影响下,陆忆青有了第一条喇叭裤。兰在工厂工作了,她常在工厂的文艺演出中担任独唱,她有了男朋友,她们之间的交往逐渐减少。然后,陆忆青加入同一个大院女孩芳的队伍,芳肤黑体健,是运动达人,她参加了芳的早晨游泳队。清晨六点起来去工厂的户外游泳池游泳,风雨无阻……她记得是冬天,泳池水面已经结薄冰,她们勇敢地砸开冰块游泳,回到屋里她冷得发抖,在被窝里捂热了再起床,游泳成了她终生爱好的体育运动。
    陆忆青不害怕去尝试新活动,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她参加各色群体组织的活动,没有喜欢上任何男孩。贵河周围有很多女孩,他的脸上有着迷人温柔的笑容,喜欢他的人很多,他经常弹唱当时的流行歌曲,他长得像那个时代的流行歌手张行。她参加的活动多数没有男孩,她的时间用来读书、听音乐,逛街、游泳,爬山找野果。她还不懂爱,太多有趣的事情在周围发生,单独和男性在一起让她紧张。她情愿参加群体活动,青春期的朦胧,带着伤感,丰富的活动,让活力得以释放。
    瞬息万变的八十年代初,人们开始谈论不一样的东西,开始追求不同的生活。看似浓云迷雾,转眼间,化成暴风骤雨。在陆忆青完成初中时,母亲宣布全家要离开贵州了;她说出来快二十年,支边知识分子可以离开贵州了,他们想回老家叶落归根。母亲找到她的中学同学,他已经升为县长,在他的帮助下,父母的工作被调回母亲的家乡皖南溪城县,外婆终于熬到了母亲回家的那一天。
    陆忆青离开贵州之前,告别是艰难的,同学们送给她手抄歌曲本,其中歌曲有卡朋特的《昨日重来》,邻居王阿姨做了松柏树枝烟熏腊肉,让母亲带上,全家人哭着上了绿皮火车。陆忆青带着十六岁的美好,离开了贵州,永远失去了年少爬山寻找野果,看山花烂漫的快乐。
    翻过了母亲最美照片,她们看到回安徽以后的全家福,每个人的表情都是呆滞的,是笑非笑。正如溪城的文化一样,保守规矩,不敢越雷池一步,每个人清楚自己的位置和别人的位置,该做什么和不该做什么。整个江南的地区的文化风俗,被鲁迅写透了,溪城里不乏孔乙己,阿Q,祥林嫂。这些人不仅活生生地存在中国的文化里,也在她的周围生活里。
    “你为什么回安徽以后,不再烫头发而是短发,还是烫发好看。”陆忆青忍不住说。
    母亲瞄了一眼照片,脸上浮起祥和的笑容,像是风雨来之前的平静。
    “我们刚调回老家,还得重新适应那里的风气,我后来也烫,烫的都是小卷,溪城不能太赶流行。”母亲若有所思。
    “照片上你没有什么笑容,不过你总是很快乐,你是我们家的阳光。”陆忆青安慰着母亲。
    她翻过照片问母亲:“为什么你的照片册里,没有几张我们搬到老家后的全家福?”
    母亲的眼神遥远而朦胧:“那时候好像不流行照全家福了,有彩色照片以后,大家都不愿意去照相馆照相了。”
    母亲的精致影集老照片,到八十年代返回老家后,就没有再更新,那时候开始流行彩色照片,塑料影集。每本便宜的塑料影集里,是那些发黄的彩色照片;同样的格式,塞得抽屉里到处都是,照片一下子变得廉价,模糊的颜色和影像,似乎失去了收藏的价值。陆忆青最后选了黑白照片去扫描,没有带走彩色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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