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间那扇虚掩的门隔绝了两个世界。门内是林晓晓被滔天愤怒和冰冷绝望反复冲刷后，最终凝固成的、带着锋利棱角的决心；门外，是依旧运转如常、充斥着键盘敲击声、电话铃声和虚伪寒暄的职场丛林。
    林晓晓推开门走出去，脚步踩在光洁的地砖上，那双掉漆的小白鞋落下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沉稳。她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甚至对着迎面走来的同事，还勉强扯出了一个极其僵硬、几乎看不出弧度的“笑容”。只有镜片后那双眼睛，深处燃烧着幽暗的火焰，冰冷地审视着这个瞬间变得面目可憎的环境。
    回到工位，那份沉甸甸的、关于“美妆行业KOL带货效果拆解”的3000字报告还差一个收尾。身体的疼痛和极度的疲惫如同跗骨之蛆，但她此刻感觉不到。茶水间里听到的每一个字，都像烙印一样刻在她脑子里，成了支撑她挺直脊梁的冰冷钢架。
    “硬扛？”她在心里冷笑，“不，这次要扛着刀！”
    她坐下，打开报告文档。手指在键盘上敲击，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精准和冷静。之前的报告是为了应付赵曼，为了不被扣钱。现在，这份报告，以及以后所有的报告，都将成为她的武器库！她要从中汲取力量，寻找机会！
    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KOL粉丝画像、带货转化率、坑位费ROI这些冰冷的数据上。分析得更深，拆解得再细！李建国和王总监以为她只是案板上的鱼肉？那她就用他们最看不起的“Excel”和“PPT”，在他们制定的规则缝隙里，磨砺出足以割开他们喉咙的刀锋！
    生存倒计时与债务清算。xlsx被她最小化在任务栏，但那些刺目的负数不再是纯粹的绝望，而是变成了冰冷的燃料，驱动着她每一个清醒的脑细胞。
    下午五点五十九分，报告准时发送到赵曼邮箱。发送成功的提示跳出，林晓晓没有像往常一样瘫倒，而是立刻点开了公司的内部系统。她没有权限查看核心财务数据，但她可以查报销流程、项目预算使用概况、采购申请单…这些看似边缘的信息，在有心人眼里，就是拼图的碎片。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一行行数据。某个项目的差旅报销频率异常高？某个媒介采购的价格似乎高于市场均价？某个外包服务的合同金额和实际交付内容似乎有模糊地带？她不动声色地将这些疑点记在一个加密的本地文档里，文档命名：“蛛丝马迹”。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是医院母亲的电话。
    林晓晓的心猛地一沉，立刻接起：“妈？爸他…”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压抑的哭声：“晓晓…你爸…你爸刚才透析完，突然说心口闷得厉害，喘不上气…医生，医生说可能是透析不充分引起的急性并发症…要…要立刻转去重症监护观察！又要交钱…晓晓…怎么办啊…”
    透析不充分？！并发症？！重症监护？！
    林晓晓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李建国！王总监！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了！拖延配型报告和肾源，现在连基本的透析都要动手脚？！这是要活活耗死她父亲！
    愤怒的岩浆再次在胸腔里沸腾，几乎要冲破喉咙喷涌而出！她死死攥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牙齿咬得下唇再次渗出血丝。
    “妈！别慌！钱…钱我想办法！让医生先救人！我马上过来！”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压抑而变得嘶哑扭曲。挂断电话，她猛地站起身，抓起帆布包就要往外冲。
    “林晓晓！”一个油腻而令人作呕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晓晓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秃头老板李建国正背着手，腆着肚子站在她工位通道口，脸上挂着那副假惺惺的“和蔼”笑容。
    “这么急急忙忙的，要去哪儿啊？”李建国踱步过来，目光扫过林晓晓苍白的脸和紧握的拳头，小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年轻人，工作要专心啊。”远航科技”那个提案会迫在眉睫，赵总监可是很看重你的”能力”啊。”他故意在“能力”两个字上加重了音调，充满了讽刺。
    “李总，我家里有急事…”林晓晓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干涩。
    “急事？”李建国打断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谁家没个急事呢？但工作就是工作嘛。你看，王总监那边刚提交了上个月的财务简报草稿，里面有些数据需要市场部这边配合复核一下。我看，就交给你吧？年轻人，多锻炼锻炼，这可是学习的好机会啊！”
    他说着，将一份不算薄的文件夹“啪”地一声拍在林晓晓的工位上，正好压在她那个记录着“蛛丝马迹”的笔记本上。
    “今晚加个班，辛苦一下，务必把数据核对清楚，明早放我桌上。”李建国用施舍般的语气说道，眼神里却满是恶毒的算计，“哦对了，听说你父亲身体不太好？唉，这人啊，年纪大了就是容易生病。放宽心，吉人自有天相嘛！好好工作，多挣钱，才是正理！”
    说完，他不再看林晓晓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睛，哼着小曲，背着手，志得意满地走开了。留下那份沉甸甸的文件夹，像一个恶毒的诅咒。
    林晓晓站在那里，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变得冰冷刺骨。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克制而剧烈颤抖。她死死盯着李建国肥胖的背影，恨不得目光能化作实质的刀刃将他千刀万剐！他在用工作拖住她！用核对财务数据这种琐事耗住她的时间！阻止她去医院！阻止她去为父亲争取治疗！他甚至用父亲来刺激她！
    “吉人自有天相”？这虚伪的畜生！
    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又被她强行咽了下去。硬扛？她此刻只想杀人！
    但理智的最后一根弦死死绷着。不能冲动！在医院里，母亲和父亲需要她！在这里，她需要证据！需要活下去的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拿起那份文件夹，没有翻开，而是直接塞进了帆布包。然后，她大步走向赵曼的办公室，甚至顾不上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赵曼正在打电话，看到林晓晓闯进来，眉头瞬间蹙紧，红唇微启就要训斥。
    “赵总！”林晓晓抢先开口，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父亲透析突发并发症，正在转往ICU抢救！我现在必须立刻去医院！李总刚给我派了核对财务简报数据的活，要求我今晚加班完成明早交给他！我申请请假！工作我会在保证父亲病情稳定的前提下，尽最大努力完成！”
    她一口气说完，胸膛剧烈起伏，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盯着赵曼，里面没有哀求，只有冰冷的陈述和孤注一掷的倔强。
    赵曼握着电话听筒，锐利的目光如同探针，瞬间穿透了林晓晓强装的镇定，捕捉到了她眼底深处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愤怒、绝望以及…一丝冰冷的杀意？她沉默了几秒，电话那头似乎还在说着什么。
    “知道了。”赵曼对着电话那头淡淡说了一句，挂断了电话。她放下听筒，身体微微后靠，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红唇紧抿，眼神在林晓晓脸上审视了足足有十秒钟。
    空气仿佛凝固了。林晓晓感觉自己像被放在显微镜下，所有的心思都无所遁形。
    终于，赵曼开口了，声音听不出喜怒：“请假，可以。”
    林晓晓的心刚要放下一点。
    “但是，”赵曼话锋一转，指尖点了点桌面，“李总派给你的工作，优先级不变。明天早上九点，我要看到核对无误的数据放在我桌上。晚一秒，”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林晓晓脚上那双小白鞋，“扣钱。”
    依旧是“扣钱”！依旧是毫不留情的压榨！
    林晓晓的心瞬间沉入冰窟。但赵曼同意了她请假，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结果。
    “谢谢赵总。”林晓晓的声音干涩无比，不再多言，转身冲出了办公室。
    她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公司，拦下出租车冲向医院。车厢里，她颤抖着手拿出手机，想给母亲打电话，却先看到了一条新的短信，来自苏婉：
    “晓晓，对不起，下午在咖啡馆我太慌了…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着急叔叔的病。我真的认识很厉害的医生，能帮忙！费用也能想办法！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解释！明天中午，老地方，时光咖啡，我等你！一定要来！这可能是救叔叔唯一的机会了！”
    看着这条充满了“关心”和“机会”的短信，林晓晓嘴角扯出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下午在咖啡馆，苏婉看到李建国的来电时那如同惊弓之鸟的反应，还有王总监那句“给点甜头再吓唬吓唬”…这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好女孩…”林晓晓低声呢喃，指尖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划过苏婉的名字，眼神锐利如刀，“陷阱已经布好了吗？”
    “好。我来了。”
    出租车在医院门口停下。林晓晓付了钱，推开车门。夜幕已经降临，医院大楼灯火通明，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她抬头看了一眼那象征着生死的ICU灯光，深吸一口气，将手机塞回口袋，也暂时塞回了对苏婉陷阱的冰冷算计。
    她攥紧了装着那份需要“核对”的财务简报文件夹的帆布包，迈开脚步，朝着重症监护室的方向，坚定地走去。
    包里，除了父亲的希望和沉重的债务，还多了一份来自敌人的“弹药”，和一个即将踏入的、精心布置的陷阱。
    真正的战斗，在医院的白炽灯下，在数据的迷宫里，在“好女孩”的眼泪中，才刚刚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