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向阳而生 6.淤青与茶水间的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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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曼那句“每天3000字竞品分析报告”像一道紧箍咒,死死勒住了林晓晓的每一分每一秒。下班?那成了一个奢侈的概念。她的生活被彻底压缩成两点一线:公司那个堆满资料的角落工位,以及深夜空无一人的公交车上那个靠着车窗、疲惫到几乎失去意识的剪影。
凌晨四点的江城,林晓晓见得比朝九晚五的白领还多。办公室里只剩下她头顶那盏惨白的日光灯和电脑屏幕幽幽的光。手边是凉透的速溶咖啡(现在连泡面调料包特调都省了,为了省钱),还有硬得能当武器的馒头——这是她对抗饥饿的唯一武器。键盘的敲击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脆,也格外孤独。
“硬扛…”她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数据图表,镜片后的眼睛布满红血丝,干涩得发疼。赵曼的要求近乎变态:分析要深入,视角要刁钻,数据要详实,结论要犀利。每天的主题还不同,今天是“美妆行业KOL带货效果拆解”,昨天是“本地生活服务APP用户留存策略对比”,前天是…她感觉自己像个被填鸭式塞进信息的机器,大脑时刻处于过载的边缘。
更可怕的是身体的抗议。长期的睡眠不足和营养不良,让她脸色苍白得像纸,眼下是浓重的、连廉价粉底都遮不住的黑眼圈。胃时不时抽痛一下,提醒她上一顿正经饭已经是多久以前。今天尤其难受,小腹传来一阵阵熟悉的、冰冷的坠痛——生理期偏偏也来凑热闹。
她咬着牙,在电脑桌面上新建了一个Excel表格,命名为“生存倒计时与债务清算”。冰冷的数字在单元格里跳跃:
父亲本周透析费:-¥3,200。00
房租(下周到期):-¥1,500。00
被扣半月奖金:-¥1,800。00(想到这个心就在滴血)
本月剩余工资(50%):预计+¥4,500。00
余额:透支-¥2,000。00(这还没算下个月同样甚至更大的窟窿)
看着那刺眼的负数,林晓晓感觉呼吸都困难。赵曼的“卖身契”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每日3000字报告是精神酷刑,这入不敷出的经济状况则是勒在脖子上的绳索。她必须更快地成长,拿到更高的工资,或者…找到其他出路?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立刻被她掐灭。她现在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哪还有精力想别的?
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屏幕上那篇关于“宠物智能用品市场竞品分析”的报告。手指在键盘上敲击,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小腹的疼痛一阵紧过一阵,像有冰冷的锥子在搅动。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键盘的空格键上。她不得不停下来,弓着腰,用手死死按住小腹,试图缓解那磨人的痛楚。
“林晓晓,报告呢?”赵曼冰冷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身后响起。
林晓晓吓得一激灵,猛地坐直身体,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赵曼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工位旁,Dior套装的裙摆几乎擦到她掉漆的小白鞋。她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红唇在办公室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冷艳。
“还…还差一点结尾,赵总。”林晓晓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和颤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正常。
赵曼锐利的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额角的冷汗和下意识捂着小腹的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语气没有丝毫缓和:“差一点?客户提案会就在下周,你告诉我你的竞品分析还差一点?我要的是洞察,不是凑字数!下午三点前,发我邮箱。再晚一分钟,扣钱。”
说完,她不再看林晓晓,端着咖啡,迈着优雅而冷酷的步伐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扣钱…”这两个字像魔咒一样在林晓晓脑海里盘旋。她看着屏幕上还差几百字结尾的报告,又感受着小腹那钻心的疼痛和身体的极度疲惫,一股巨大的绝望和无助感瞬间将她淹没。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转。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血腥味,才硬生生把泪水逼了回去。
不能哭!哭了更浪费时间!扣钱…父亲还在等着钱做透析!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挺直背脊,无视身体的抗议,手指重新放回键盘上。穷人的体面就是硬扛!扛到别人不好意思再让你扛为止!她在心里嘶吼着,仿佛这句话能给她注入最后的力量。
就在这时,手机在桌面上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
“林晓晓?我是苏婉。方便见一面吗?有事想和你说。关于…你父亲的病。”
苏婉?李明的那个新女友?那个在医院缴费处用LV包挡着脸、疑似有淤青的苏婉?
林晓晓的心猛地一跳。关于父亲的病?她想干什么?
疑惑、警惕,还有一丝被勾起的好奇心,暂时压过了身体的痛苦。她飞快地回复:“什么事?电话里不能说?”
短信几乎秒回:“电话不方便。我在你们公司楼下的”时光咖啡”等你。很重要。”
林晓晓盯着那条短信,眉头紧锁。苏婉找她?还强调“很重要”?联想到医院里她刻意遮掩的淤青,还有李明那副虚伪的嘴脸…直觉告诉她,这很可能不是什么好事。但“父亲的病”这几个字,像钩子一样勾住了她。
报告…苏婉…扣钱…父亲的病…
几个念头在脑海里疯狂打架。
最终,对父亲病情的担忧压倒了其他。她看了一眼时间,离三点还有一个多小时。拼了!
她像打了鸡血一样,忍着剧痛,十指在键盘上翻飞。思路在高压下反而异常清晰,最后几百字竟如有神助般迅速完成。检查,保存,邮件发送!时间定格在下午两点五十八分!
发送成功的提示跳出,林晓晓像虚脱一样瘫在椅子上,冷汗浸透了后背。她顾不得身体的抗议,抓起帆布包,踉踉跄跄地冲向电梯。
公司楼下,“时光咖啡”弥漫着舒缓的音乐和咖啡豆的醇香,与楼上冰冷压抑的办公环境形成两个世界。林晓晓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卡座里的苏婉。
她今天依旧穿着名牌,妆容精致,但脸色却透着一种不自然的苍白,眼神里带着一丝惊惶和…难以掩饰的疲惫?最刺眼的,是她左侧颧骨靠近太阳穴的位置,虽然用厚厚的遮瑕膏和粉底努力修饰过,但在咖啡馆明亮的灯光下,依然能隐约看到一小块边缘模糊的、透着青紫色的——淤青!比在医院时看到的更明显!
林晓晓的心沉了下去。她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在苏婉对面坐下,开门见山:“苏小姐,找我什么事?我时间不多。”
苏婉似乎被林晓晓的直白惊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又拢了拢垂下的长发,试图更好地遮挡那块淤青。她端起面前的咖啡杯,手指微微颤抖,眼神闪烁,不敢直视林晓晓:“晓晓…我,我能这么叫你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
林晓晓不为所动,只是平静地看着她:“苏小姐,我们没那么熟。直接说正事吧。”
苏婉咬了咬下唇,仿佛下定了很大决心,压低声音:“晓晓,我知道…我知道你父亲病得很重,需要很多钱,还需要肾源…”她观察着林晓晓的脸色,“我…我认识一些人,可能…可能有办法能帮你快点找到匹配的肾源!而且…而且费用方面,也许能…能操作一下?”
林晓晓的瞳孔骤然收缩!肾源!费用操作?!
这简直是精准地戳中了她目前最绝望、最无助的痛点!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混合着巨大的警惕。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苏婉凭什么帮她?她和李明的关系…
“条件呢?”林晓晓的声音冷得像冰,“或者说,李明让你来做什么?”
“不!不是李明!”苏婉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抬头,眼神里闪过一丝真实的恐惧,随即又慌乱地低下头,“跟他没关系!是我…是我自己…”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哭腔,“我只是…只是想帮你,也…也帮我自己…”
“帮你自己?”林晓晓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目光锐利地扫过苏婉脸上的淤青,“苏小姐,明人不说暗话。你这伤,怎么来的?”
苏婉的身体明显一僵,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死死攥着咖啡杯,指节泛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就在这时,苏婉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一个没有保存名字、但林晓晓看着有些眼熟的号码跳了出来!林晓晓的记性很好,尤其是对数字!她的大脑飞速检索——这个号码…这个号码是秃头老板李建国的私人手机号!她曾在前台王姐的通讯录上无意中瞥见过!
李建国?他怎么会联系苏婉?
一个极其不祥的念头瞬间攫住了林晓晓!苏婉的淤青…她提到的“认识的人”…李建国的号码…还有“帮你也是帮我自己”…
“抱歉,我去下洗手间!”苏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抓起手机,几乎是落荒而逃,冲向了洗手间的方向。
林晓晓坐在原地,心脏狂跳。苏婉的慌乱、李建国的号码、肾源…这些碎片在她脑海里疯狂旋转,试图拼凑出一个模糊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轮廓。她嗅到了阴谋的味道!极其浓烈的阴谋!
她需要冷静!需要立刻离开这里!
林晓晓起身,快步走出咖啡馆,没有等苏婉回来。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却感觉浑身发冷。她需要回公司,需要找个地方理清思路。
回到公司,她径直走向茶水间,想接杯热水暖暖冰冷的手脚,也暖暖抽痛的小腹。
茶水间里没人。她走到饮水机旁,刚拿起纸杯,就听见门外传来刻意压低的交谈声,由远及近。林晓晓下意识地闪身躲进了旁边存放清洁工具的狭窄隔间里,虚掩上门。一种本能的警觉让她屏住了呼吸。
门被推开,两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秃头老板李建国和财务部的王总监(一个平时笑容满面、却总让人觉得笑里藏刀的中年女人)!
李建国肥胖的身体堵在门口,王总监则熟练地去操作咖啡机。
“老王,那事儿…跟医院那边”沟通”得怎么样了?”李建国的声音带着一种油腻的得意。
“李总放心,”王总监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谄媚,“都”关照”好了。林建军那个老家伙的配型报告,会”适当”地…慢一点出来。还有,他们主任也”理解”我们公司的”难处”,知道小林同志现在经济压力大,所以…最好的那个肾源匹配者,会”优先”考虑其他”更有支付能力”的病人。”
嗡!
林晓晓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变得冰冷刺骨!他们…他们在说什么?!父亲的配型报告被拖延?最好的肾源被截胡?!就因为…她没钱?!这是谋杀!赤裸裸的谋杀!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尖叫出声。指甲深深嵌入手心,带来尖锐的疼痛,却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
李建国发出一声满意的轻笑:“嗯,做得好。记住,要把握好”度”,别把人逼死了,那就没意思了。我们要的,是她走投无路的时候…”他的声音变得阴冷而贪婪,“…等她为了给她爹救命,不得不卖掉家里那套破房子,或者…求着我们低价转让她那点可怜的公司期权的时候…”
“明白,李总。”王总监的声音带着心领神会的笑意,“温水煮青蛙嘛。等她爹真撑不住了,她一个黄毛丫头,还不是任我们拿捏?到时候,她那份期权…嘿嘿…”
“嗯。”李建国似乎点了点头,“那个苏婉…你接触过了?靠得住吗?”
“靠得住!”王总监语气肯定,“那丫头就是个想往上爬的捞女,眼皮子浅。给点甜头,再吓唬吓唬,让她去给林晓晓递个”橄榄枝”,就说我们有”门路”搞到肾源和”优惠”…等林晓晓病急乱投医上了钩,那后面…还不是我们说了算?正好,还能用她牵制一下李明那小子…”
“哈哈哈,一箭双雕!老王,还是你手段高!”李建国发出令人作呕的笑声。
两人又低声交谈了几句,内容更加不堪入耳。然后,咖啡机停止工作,两人端着咖啡,脚步声渐渐远去。
狭小的清洁隔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林晓晓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死死咬在一起,发出咯咯的声响。刚才听到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拖延父亲的治疗!截胡救命的肾源!觊觎她家唯一的房产和她那点微薄的期权!甚至…还利用苏婉给她设下陷阱!
愤怒!滔天的愤怒像岩浆一样在她胸腔里沸腾、咆哮!烧灼着她每一根神经!她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撕烂那两个禽兽的嘴脸!
但下一秒,冰冷的绝望又像潮水般涌来,将她死死按在冰冷的墙壁上。她拿什么对抗?她只是一个签了“卖身契”、连双像样鞋子都买不起、连父亲救命钱都凑不齐的底层社畜!李建国是总经理!王总监掌管财务!他们捏死她,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硬扛…还能扛得住吗?
她第一次对自己的信条产生了动摇。这堵阶级和权力的高墙,冰冷、坚硬、布满荆棘,仿佛坚不可摧。
她慢慢滑坐在地上,冰冷的瓷砖透过薄薄的裤子传来刺骨的寒意。她蜷缩起来,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身体因为愤怒和绝望而剧烈颤抖,却死死压抑着,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只有牙齿咬破嘴唇带来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
不知过了多久,茶水间外传来同事的说笑声。
林晓晓猛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里,所有的愤怒、绝望、痛苦,都被一种极致的冰冷所取代。那冰冷深处,燃着两簇幽暗却无比执拗的火焰。
她扶着墙壁,缓缓站起身。身体的疼痛似乎麻木了。她走到洗手池前,拧开水龙头,用冰冷刺骨的水狠狠冲洗着自己的脸。水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混合着嘴角一丝未干的血迹。
她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狼狈不堪、眼睛却亮得吓人的自己。
李建国,王总监…你们以为可以随意摆布我,榨干我最后的价值?
苏婉…你也成了他们手里的棋子?
还有李明…你们李家…
林晓晓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扯出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不是笑,而是某种野兽在绝境中亮出獠牙的狰狞。
“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她在心里默念着,眼神锐利如刀。
“好。那就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猎物。”
“这债,我林晓晓记下了!一笔,一笔,都要你们百倍偿还!”
她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衣服,挺直了那仿佛被千斤重担压弯的脊背。然后,她拉开清洁隔间的门,走了出去。
脚步,依旧踩在那双掉漆的小白鞋上。
但每一步,都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和向死而生的决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