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整夜未眠，贝壳床上的珍珠垫被我翻来覆去磨得发亮。黎明时分，我游到宫殿最高的瞭望塔，看着阳光如液态黄金般洒在海面上。
    去，还是不去？
    理智告诉我应该远离那个渔村，远离马克西姆，远离任何可能将我引向乌苏拉陷阱的事物。但每当我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面盛满了真诚与好奇，没有一丝埃里克王子眼中的傲慢与自大。
    “公主！原来您在这里！”小比目鱼弗劳德气喘吁吁地游上来，“塞巴斯丁找您一上午了！国王陛下要召开紧急会议！”
    我的心一沉。难道乌苏拉已经采取行动了？
    大厅里的气氛比昨天更加凝重。父亲手持三叉戟，眉头紧锁。六位姐姐围在他身边，每人的脸上都写满忧虑。
    “乌苏拉昨晚袭击了东部的海马牧场，”父亲沉声宣布，“偷走了十二匹最健壮的海马。”
    大姐阿奎塔皱眉：“她要海马做什么？她的触手在水里移动得够快了。”
    “问题不在于她需要什么，”父亲的三叉戟重重敲击地面，“而在于她胆敢公然挑衅王权。我已经派出侦察队追踪她的下落。”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一缕红发。乌苏拉在这个时间点行动绝非巧合。她昨天威胁要”密切关注”我和马克西姆的约定...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吗？
    会议结束后，我悄悄跟着父亲进入他的私人洞穴。这里堆满了来自人类世界的珍宝——大多是从沉船中打捞的。父亲虽然禁止我接触人类，自己却对这些物品充满好奇。
    “父亲，”我轻声说，“关于乌苏拉...”
    他转过身，银白色的胡须在海水中浮动。“爱丽儿，我正想找你谈话。”他示意我坐在一块覆盖着天鹅绒的岩石上，“侦察兵报告说，乌苏拉不仅偷了海马，还与人类有接触。”
    “人类？”我的声音陡然提高。
    “一艘挂着黑旗的船。”父亲的眼中闪过忧虑，“这很危险，孩子。海巫和人类海盗联手...他们一定在策划什么。”
    黑旗。海盗。我的思绪飞速转动。马克西姆说过他们的船是商船”黎明号”，但有没有可能...
    不，我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马克西姆的眼睛里没有欺骗。而且海盗怎么会随身携带一颗百年人鱼珍珠？
    “父亲，我有个请求。”我深吸一口气，“让我帮忙调查乌苏拉的行踪。我对人类世界了解最多，而且...”我犹豫了一下，“我昨天在近海区域看到过可疑活动。”
    这是半真半假的谎言。我确实看到了沉船，但那是商船而非海盗船。
    父亲沉思良久。“好吧，但必须让塞巴斯丁和弗劳德陪同。日落前必须回来。”他严肃地补充，“最近月亮引力异常，日落时分的潮汐会很危险。”
    日落时分。正是我与马克西姆约定的时间。
    离开宫殿后，我径直游向我的秘密洞穴。我需要一个计划，更需要一个不去见马克西姆的理由——或者一个去见的借口。
    洞穴里，我翻出了所有关于人类与人鱼接触的记录。在一本古老的《两界通史》中，我发现了一段引人深思的文字：
    “当人鱼之心与人类之心真诚相系，”心之泪”珍珠将发出光芒，指引两者穿越界限...”
    我抚摸着书页，回想起马克西姆那颗珍珠内部流动的光芒。难道那就是...?
    “公主！”塞巴斯丁的声音从洞口传来，“您准备好出发了吗？我们该去巡逻了！”
    “马上就好！”我匆忙合上书，藏在一堆贝壳下面。
    塞巴斯丁和弗劳德坚持要先去西部海域，那里离渔村最远。我假装配合，直到一群发光水母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你们继续，我去南边看看！”不等他们回应，我就摆尾游开，紫罗兰色的鱼尾在深水中划出一道流光。
    渔村在东北方向，我必须在日落前赶到。心跳随着距离的缩短而加速，各种可能的情景在我脑海中闪现：马克西姆可能根本没来；乌苏拉可能在等待伏击；父亲可能已经发现我的谎言...
    当东边的礁石群进入视野时，太阳已经低垂，将海面染成金红色。我放慢速度，谨慎地靠近，只让眼睛露出水面。
    礁石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马克西姆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简单的亚麻衬衫和棕色长裤，卷发在夕阳中泛着铜光。他正专注地修理一个小木盒，工具在粗糙的手中灵活转动。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唱起一首人鱼的摇篮曲。我的声音在水面和空气中同时振动，产生奇妙的回声效果。
    马克西姆猛地抬头，目光如灯塔般扫过海面。当他看到我时，脸上绽放的笑容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来了！”他放下手中的工作，跪在礁石边缘，“我...我其实不确定你会来。”
    我游近了些，保持安全距离。“我不该来的。”我诚实地回答，“人鱼和人类...我们属于不同的世界。”
    “就像海鸟和鱼属于天空与海洋，”他轻声说，“但它们依然可以相遇，可以分享同一片晚霞。”
    这个比喻如此诗意，我不禁微笑。“你总是这么说话吗？像个人类诗人？”
    马克西姆大笑，声音温暖如阳光晒过的木板。“只有当我紧张的时候。平时我只是个普通的水手，爱修理东西胜过读书。”他拿起那个小木盒，“看，这是我为你做的。防水音乐盒，里面录下了昨天你唱的那首歌。”
    我惊讶地接过盒子。粗糙但精巧的手工，盖子内侧刻着一个小小的贝壳图案。“你会做这个？”
    “我父亲是钟表匠，母亲是渔夫的女儿。”他眼中闪过一丝怀念，“他们希望我继承家业，但海洋在呼唤我...就像它现在呼唤你一样。”
    我们沉默了片刻，只有海浪轻拍礁石的声音。太阳又下沉了一些，天空变成了深紫色。
    “关于那颗珍珠...”我最终开口。
    马克西姆立刻从衣领里掏出小皮袋。“在这里。我从未给任何人看过，但感觉...你应该看看它。”
    珍珠在暮色中散发出柔和的粉光，比昨天更加明亮。当我小心翼翼地触碰它时，一阵温暖的刺痛感从指尖传来，某种记忆碎片在我脑海中闪现：
    一个年轻的水手跪在沙滩上，怀中抱着一条受伤的小人鱼；小人鱼的眼泪落入贝壳，化作珍珠；水手轻声承诺会永远守护她的秘密...
    “你还好吗？”马克西姆担忧地问。
    我眨了眨眼，幻象消失了。“这珍珠...它来自我的家族。”我脱口而出，自己也不确定为何如此肯定。
    马克西姆的眼中闪过惊讶，然后是理解。“我就知道。奶奶说过，这颗珍珠会在”真命之人”出现时发光。”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一直以为那只是老人的童话。”
    真命之人。这个词让我的脸颊发热。我急忙转移话题：“你说你是商船的大副？那艘船为什么会沉没？”
    马克西姆的表情阴沉下来。“那不是普通的风暴。我们的船突然被漩涡包围，然后...我发誓看到了水下有什么东西在操纵那些波浪。巨大的触手...”
    乌苏拉。我的心沉了下去。她袭击了无辜的商船？为什么？
    “我们运载的只是普通货物，”马克西姆继续说，“除了...啊！”他突然拍了下额头，“当然！那个神秘的木箱！船长说那是给北方一位贵族的”特殊礼物”，从我们启航那天起，他就变得神经兮兮。”
    “什么样的木箱？”
    “黑色，镶着银边，总是...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马克西姆压低声音，“像是心跳，但更慢，更沉重。船员们都避开那个货舱。”
    一个黑色镶银的木箱。这描述让我想起父亲洞穴里某本古籍中的记载——海巫的契约箱，用来封印最黑暗的交易。
    就在这时，珍珠突然剧烈闪烁起来。马克西姆惊讶地松开手，珍珠悬浮在空中，发出耀眼的粉光，然后缓缓飘向我，停在我的掌心。
    “它在...选择你。”马克西姆轻声说。
    珍珠接触我皮肤的瞬间，海水在我们周围形成了一个缓慢旋转的漩涡，将我们与外界隔开。我听到马克西姆倒吸一口气，但神奇的是，他能在漩涡中正常呼吸，就像在水下有了鳃一样。
    “这是什么魔法？”他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气泡从指尖冒出。
    “心之泪的庇护，”我回答，突然明白了什么，“它暂时让你拥有了水下呼吸的能力。”
    马克西姆的眼睛亮了起来。“那意味着...”他试探性地将手伸入水中，然后是整条手臂。当发现真的能呼吸时，他毫不犹豫地跳入海中。
    我们第一次真正地在同一个环境中相遇——水下，他的人类身体被珍珠的魔法保护着。马克西姆笨拙地划动四肢，但眼中的喜悦无可掩饰。
    “这太神奇了！”他吐出一串气泡，“我能听到鱼群的声音，看到...哇！”一条好奇的小丑鱼从他面前游过。
    我忍不住笑起来，牵起他的手。“跟我来。”
    我带他在珊瑚花园中穿行，指给他看各种海洋奇观：发光的珊瑚，会唱歌的海螺，组成几何图形的沙丁鱼群。马克西姆像个第一次看到雪的孩子，每一个发现都让他惊叹不已。
    “你们人鱼每天都生活在这样的美景中，”他感慨道，“难怪你的歌声如此快乐。”
    “也不总是快乐。”我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心里话，“有时候...我会感到被困住。想知道陆地上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马克西姆认真地看着我。“陆地很美，但也有它的局限。我常常站在甲板上，想知道海底有什么。”他微笑着补充，“现在我知道了。”
    我们浮出水面时，月亮已经升起，银光洒在海浪上。珍珠的光芒渐渐减弱，马克西姆的”水下呼吸”能力也随之消失，但他似乎并不遗憾。
    “谢谢你分享你的世界，”他坐在礁石上，湿透的衣服滴着水，“即使只有一小会儿。”
    我靠在旁边的礁石上，鱼尾在水中轻轻摆动。“谢谢你守约。”我犹豫了一下，“但我想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乌苏拉已经注意到我们，这很危险。”
    马克西姆的表情黯淡下来。“我明白。但至少...”他从防水音乐盒底部取出一个小贝壳，“收下这个。陆地上的贝壳，作为纪念。”
    贝壳在他掌心闪着珍珠母的光泽，内侧是淡淡的粉色。我接过它，突然意识到这是我们第一次真正触碰——他的皮肤温暖而粗糙，带着阳光和海风的味道。
    “爱丽儿公主！”远处传来塞巴斯丁焦急的呼唤。
    “我得走了。”我急忙将贝壳别在头发上，“你的同伴会担心你。”
    马克西姆点点头，但在我转身前，他突然说：“等等！如果...如果我有重要消息，关于乌苏拉或那个黑箱子的，怎么联系你？”
    我咬了咬嘴唇。“西边的沉船，你知道那里吗？甲板上有个铜铃。敲三下，我会尽量来。”这是冒险的承诺，但我无法完全切断联系。
    游出一段距离后，我回头望去。马克西姆依然站在礁石上，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他举起手挥了挥，我也抬手回应，然后潜入深水。
    回程中，我的思绪比海浪还要混乱。珍珠的反应、马克西姆的描述、那个神秘的黑色木箱...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比原剧情复杂得多的阴谋。乌苏拉到底在策划什么？为什么针对那艘商船？
    我刚接近宫殿外围，塞巴斯丁和弗劳德就焦急地迎了上来。
    “公主！感谢海神你安全回来了！”塞巴斯丁挥舞着钳子，“出大事了！国王陛下失踪了！”
    “什么？”我如遭雷击。
    “就在一小时前，”弗劳德快速解释，“陛下收到一条紧急消息，说西部海域发现乌苏拉的踪迹。他立刻带着卫队出发，但...他们全都没回来！”
    我感到一阵眩晕。父亲绝不会如此鲁莽行动，除非...除非那消息是精心设计的陷阱。
    “姐姐们呢？”
    “正在组织搜索队，但...”塞巴斯丁压低声音，“阿奎塔公主说王宫里有内奸。消息走漏得太快了。”
    我握紧手中的贝壳，突然明白了什么。“塞巴斯丁，那艘与乌苏拉接触的人类船...是不是挂着黑旗？”
    “是的，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不是普通的海盗船。”我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那是幽灵船长莫雷迪的”噩梦号”，专门从事黑魔法物品交易。”这些信息突然出现在我脑海中，仿佛一直就在那里，“他们和乌苏拉联手了...而那个黑色木箱就是关键。”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诡异的震动，海水变得浑浊。我们转向西方，看到一团黑雾正在海平面上扩散。
    “那是什么？”弗劳德惊恐地问。
    我胸前的贝壳突然变得滚烫。当我把它取下来时，发现内侧浮现出一行发光的字迹：
    “黎明前到沉船来。莫雷迪抓了我。箱子要开了。——M”
    马克西姆有危险。父亲失踪。乌苏拉的阴谋正在展开。而我，重生一次的爱丽儿公主，是唯一知道所有线索的人。
    我握紧贝壳，做出了决定。
    ”塞巴斯丁，弗劳德，听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