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已至。
    夏树苍翠，夏水汤汤，水碧圩的人既享受着荫凉，又忧愁着圩外每逢雨季就怒涨的江水，属于方月年和程冰的初中岁月，也终于在这个炙热不安的季节里落下了帷幕。
    这次他们的中考考场在市三中，在两人的坚持下，两家家长都没有跟随陪考。
    他们接受学校统一安排食宿往返和带队，不叫人操心。
    学校租来摆渡考生于酒店和考场之间的车，是镇上新投入的那批小巴士，崭新干净，司机师傅头一回送考生，很是兢兢业业，带队老师也是前所未有地和煦体贴，每天点到的时候甚至还叫起了大家的小名，满车小这小那娟娟婷婷，大家一边牙酸一边嘻嘻哈哈地答应。
    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治愈了，或者说暂时治愈了方月年的晕车症。
    可能是那条林荫路上频频礼让的车辆，也可能是程冰给他准备的一兜酸度惊人的零食，总之这三天，他过得很好。
    酒店很好，饭店很好，考场也很好——程冰和他在同一间三人房住着，在同一张桌子吃饭，在同一层楼的考场考试，他的存在是定海神针式的。同学们互相陪伴，鼓励，慰藉，说笑，一切都很——很愉悦。
    唯一的小插曲是最后一天上午的英语考试，外面下起了暴雨，惊雷直接把播到一半的听力广播打断了。
    停电了。
    学生们一次参加大考就能遇到传闻中的突发情况，着实惊慌了，监考老师们安抚考生后把情况上报，一番折腾后的结果是，英语听力在最后重新播放，考试时间因此延长。
    不过这些大事小情最终都安然度过了，等最后的考试结束铃响，一切尘埃落定，所有人都如释重负。
    方月年出考场的时候，程冰正等在走廊尽头。
    他穿了件白色短袖T恤，胸口位置有个不明显的灰色树状图案，还是简单的休闲裤，但这位同学因为近期埋头备考不见阳光，皮肤已经白得极为突出，再加上外形俊秀，就这么随便站着，都有来来往往许多人回头看他。
    方月年紧着赶了几步，笑嘻嘻上去勾肩搭背喊：“程哥！”
    程冰心情显然也不错，任他搭着肩，问：“这么高兴？”
    “是啊！对了，”他伸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东西，“我觉得这个平安符绝对是我的福星，刚才有个单词拼写死活想不起来，后来无意间伸手摸到了它，你猜怎么样？我居然就想起来了！”
    程冰看了眼他手里那个悠悠荡荡的小物件，忍不住解释：“都说了这是保学业顺利的，再说你不是已经有平安符了。”
    “那不一样，这是你给我的，”方月年嘟囔着，把它很宝贝地放回兜里，“走吧快走吧，大家肯定都去门口了。”
    三中门前是一条笔直的马路，高大的梧桐树下，路面的积雨还没干透，不同学校的摆渡车已经排成了长长的队伍，这几天为了协调考场附近的交通，周围增加了很多交警，现在正在吆喝着指挥他们。
    方月年拉着程冰找到了自己学校的人堆，大家正在聊天，活泼轻快的，看见他俩过来，有人说：“你俩怎么这么晚才出来呢？刚才门口好热闹你们都没看见，有人在表白！”
    方月年震惊了一把：“什么？”
    “能有什么表白？就男生跟女生表白呗，我靠，抱了好大一捧花，老班刚才都看笑了，还是城里小孩有本事。”
    “就是的啊，也太明目张胆了，不过好牛掰哦……”
    方月年听得满脸空白，“还，还能这么搞啊？”
    同桌凑过来，挤了挤他小声说：“喂方月年，你说会不会有人跟程冰表白啊，就那个，四班那个班花，她不是老早就传说喜欢程冰的？”
    方月年瞪大了眼，他还真知道四班那个班花，“不可能吧，老师还在这里啊。”
    “那有什么啊，中考都考完了，现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同桌一脸潇洒，“再讲这个时候多有意义啊，就算不送花，随便说句话都抵平常多少句了。”
    是……是吗？
    方月年疑惑，看向被两个同学围着问答案的程冰。
    万一真有人来表白，那……
    “程冰——”
    突然间，他听到有女生在叫这个名字，不由大惊失色，我靠还真有！
    他连忙回身，循声四下找起来。
    四班，四班班花，长什么样子来着，对对对，是头发老长，刘海儿也老长的……
    嗯？不对，那是……
    不等他再发愣，程冰人已经到了他面前，“看什么，还不走。”
    同桌毫无知觉，兴奋地问：“谁啊谁啊？哪啊哪啊？谁在叫我们班草啊？是不是要表白啊！”
    方月年临跑前踢了他一下，斥道：“别瞎讲，那是我……那是他姐！”
    是程君君和程笑笑。
    她俩也太神秘了，昨天早上还把电话打到班主任手机上，转接给程冰问了他俩情况，今天更厉害，人来了。
    程笑笑穿着过膝裙子，扎了低马尾，程君君酷酷地穿了个T恤加清凉热裤，俩人脚上是同款帆布鞋，两个漂亮女孩子就随意地站在路边，格外吸引人眼球，接着程冰走过去，乖乖站在姐姐们面前——方月年觉得这画面分外和谐，齐齐整整的，简直让他不好意思走过去破坏了。
    程笑笑给他们俩一人一瓶冰可乐，笑眯眯地说：“热不热啊？”
    “不热，”程冰摇头，“你们俩怎么来了啊？都没说一声。”
    “我本来想直接在家里等的，君君非要来，刚才下那么大雨，我们刚好在公交车上，闪电打得大家都慌死了，好在雨停得也快，你们俩呢，考完轻松吧？”
    方月年乐呵呵说：“就是就是！总算考完了！”
    程君君低笑：“看出来了。
    方月年本打算开可乐，突然想到什么，登时两眼放光地盯着她：“君姐……你查完分了吧？”
    程君君眨眨眼，“啊，查完了。”
    “多少？”
    这下不止方月年，程冰也期待地看着她。
    程笑笑扑哧一笑，清清嗓子说：“猜猜，猜猜你们君姐考了多少分。”
    方月年看她俩的表情就知道肯定差不了。“呃……比一本线高100，至少90，比一本线高90分，怎么样，接近吗？”
    程笑笑面露惊奇，“嗯？真厉害啊，怎么猜得这么准？97，比一本线高了97分！”
    “呦嚯——”
    方月年出了个夸张的怪声，被程冰杵了一胳膊肘。
    两人对上视线，程冰保持不为所动的镇定，方月年敢怒不敢言。
    程君君看着他俩，忍不住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行了，你们赶紧回队伍吧，我们分头回家。”
    方月年不解：“啊？原来，不是来接我们的啊。”
    “接你们干嘛？赶紧回你们同学老师那边去，以后都没机会这么聚了，还不珍惜，”程君君说，“姐，走吧，别耽误他们的时间。”
    “快回去吧，”程笑笑也点头，微笑说，“回家再说。”
    返回队伍时老班已经在安排大家上车了，方月年同桌一老早观察到了刚才的情况，这时凑过来问：“我的妈呀，刚才那两个漂亮姐姐谁啊？”
    “哦，”方月年喜气洋洋，“程冰的两个姐姐。”
    同桌瞪起眼，悄悄惊叹：“我靠他有两个姐姐？那他出生的时候是不是被罚款了啊？好可怕，他们家一定很重男轻女。”
    方月年一愣，简直被这种颠倒黑白的论调冲击得茫然了。
    下一刻，他怒目：“瞎讲什么？他家要是重男轻女，世界上就没有不重男轻女的人家了！”
    他气得肺疼，选择不跟这人为伍，连跑了两步追上程冰，撵着他并肩挤上了车。
    一路颠簸，还没回到镇子上，车上已经东倒西歪睡了一大片。
    考完试的放松心情没能撑完一路，一开始大家还在说笑，聊着考试，也聊着接下来的各种计划打算，可是没一会儿，这些日子的精神高度紧张、重重压力，加上这么久以来备考的辛苦，到底把这群半大孩子都击垮了。
    很快，大家就渐渐都睡了。
    等接近镇子，老师眼看快到有些同学和家长约好的下车地方，就赶紧挨个把人喊起来，于是初三生们一个一个的，抱着包迷迷糊糊陆续下车，就这么结束了中考之旅。
    方月年和程冰还不算最后下车的，他俩在圩坝的那个长下坡下来，方月年同桌最后还混乱地和程冰道了歉，说不该这么说他家，程冰说了句没事，这才下去了。
    林国辉早就等在下坡下面。
    他今天没开那辆货车，而是骑了个电动三轮，后车斗里程笑笑和程君君盘着腿坐在小板凳上，伸着手臂跟俩弟弟招手，车斗里还有两个小木板凳。
    方月年立刻清醒，感动得几欲落泪，仰天大喊：“林叔叔也太靠谱了！”
    他嚼了一路果丹皮，还是没能压下那股晕眩恶心劲，现在一看这车，整个人撒开脚丫就奔过去了。
    “林叔叔！笑笑姐——君姐——”
    程冰慢慢吞吞地走在后面，好一会，才在低头的瞬间露出一个小小的笑意来。
    这条路太过熟悉，不仅是方月年和程冰，程君君，甚至程笑笑都在路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青春记忆，林国辉特意开得慢，听着四个孩子聊天，风把他们的头发全都吹着乱糟糟地飞散着，也把他们的笑声传得很远很远。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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