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野 第12章:婆娑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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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2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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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的雾没散干净,白蒙蒙的,飘在半空,笼着隐约的春寒,而路两边,连绵的水杉树挺拔伟岸,青绿盎然,如此,春寒和绿意交织,仿佛一幕朦胧的山水画,让脚下用作补坑、颜色突兀不一的石子,和两旁灰簌簌的民屋都变得安静又协调了。
大概晨风太舒爽,方月年破天荒没有闹腾,他岔着腿,仰着脸,放任风扑在面庞上,惬意极了。
不一会儿,他身体前倾,问程冰:“你累吗?”
才骑了十分钟,还不至于累,程冰微微侧了一下脸,“没事。”
方月年说:“那你骑慢点,我想多看看。”
程冰问:“看什么?”
“这条路啊,”方月年挺低落,“我听说这条路要修了,也不知道这些树能不能留住。”
程冰皱了皱眉,脚下放慢速度,“为什么留不住?”
“前面梅湾里修路,不是两边的香樟全砍了吗?”
从圩坝下来之后的路,大多都很破,进村子更是数不清的土路,一直很耽误事,这些年总算缓慢修整了起来,有些行道树因为影响到路面宽度,不得不砍。
程冰不知道这个事。
眺望前方,只见道路在远处汇成一个小点,两边的树干接连往他们身后移去,成了闪动的虚影。
要砍树吗?
他心里忽然很闷。
这一路水杉,他看得很重,三年来每个傍晚暮色、午后烈日,或是黎明前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都是它们无声守护着上下学的路,伴随自行车的声响,颠簸说话,笑闹追逐着的,是少年无忧无虑的时光。
“不会的。”他说得很坚定,说给方月年听,也说给自己听。
方月年闷闷说:“希望吧。”
又忽然想起来问:“我上星期看到木匠屋有个照片,你爸骑着大杠车,笑笑姐坐在杠上,君姐和秋雁阿姨坐在后面,那时候你在哪里?”
那张照片原本放在堂屋的相片架里,程家公心血来潮把它挪到了工作屋,被过去等程冰一块去学校的方月年看到了。
“爷爷说我在他手里抱着。”
“哈哈哈,我就知道,不过林叔叔技术真好,一家人都能上一辆车。”
这话让似乎程冰有点莫名其妙的触动,他转过脸,看了看后面晃着腿的方月年,叫他:“方月年。”
“嗯?”
“你坐稳了。”
“啊?哦,稳着呢。”
通往市里的城乡小巴士都是经年工作,停在镇子东边那块勉强称为”停车场”的空地上,晴天还好,雨天总是会被一滩一滩的积水围攻,加上往来路上的尘灰拍打,无一例外都十分灰头土脸。
两人把车停在旁边一家认识的书店门口,径直上了最前面的一辆车。
这个点还早,没什么乘客,等着发车的售票员哈欠连天,见人上来,就问:“到哪里?”
“到站。”程冰说。
方月年掏出两张十块的纸币递过去:“给。”
“进去找位子,”售票员接了钱,把车门拉开,“坐窗户边到时候把窗户关小一点哈。”
方月年会晕车,坐车一般都是紧挨着窗户吹风,两人选了靠前左边的两座,一坐下,就闻到外边不远麻辣粉丝店飘过来的香辣油烟味。
方月年:“……。”
麻辣粉丝是水碧圩的特色美食,以鲜香和奇辣无比吸引着方圆百姓,说出去很有些名头,但是方月年不喜欢,他吃不了辣。
作为一个饮食无辣不欢的地方养出来的孩子竟然吃不了辣,他自己也很郁闷,可是真的吃不了,稍微吃一点,整个人就会从脸红到脖子里,要是一碗诱人的麻辣粉丝下去,估计要原地蒸发了。
程冰默默把窗玻璃用力推上,从兜里掏出一支棒棒糖给方月年,又转到另一边把头伸出窗外,问站在车门口的售票员:“阿姨,什么时候发车啊?”
“噢,”售票员看了眼手里的记录本,“快了,八点半,急啊?早上哈吃了?没吃还来得及下去买个锅贴饺。”
因为怕晕车恶心,两人都没吃早饭,程冰回头问:“想不想吃?”
方月年连连摆手:“算了算了。”
程冰便回:“我们不买了。”
售票员看也没人要上了,就招手让外头蹲着抽烟的司机过来,自己也上了车。
除了车后排坐了两个头发灰白的妈妈们,车上就这俩小伙子,车发动后,售票员见他们长得清秀漂亮,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搭话:“这早到市里搞什么去啊?”
方月年目前还没出现晕车的症状,他咬着棒棒糖,随口说:“买东西。”
“我看你俩初中生吧?买书?”
“嗯。”
“就是的,我家儿子上星期也要到市里讲要买书,这街上也没什么好书店。你们初几啦?”
“初三。”
“哦呦,那不马上要考试啦?那是的,那肯定要买书,我看我儿子哦,那学校发的书,练习册都做不完,雪花一样,还要买,一做起作业,凡的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看来是遇到了同年级同学的家长,方月年猜测下一个问题肯定是你们哪个老师班上的啊,上一次月考多少分啊……
“我儿子学习不好,就是懵,近视好几百度,就晓得写作业看书,你们俩不近视啊?”
还另辟蹊径了,方月年于是说:“不近视。”
“那真好,肯定学习方式好,你们几班的啊?我儿子4班的。”
“我们6班的。”
“那是重点班啊,你们班主任姓陆,可是的啊?个子小小的,斯斯文文厉害得很,他教我儿子语文,那你俩成绩肯定好吧?”
他们班主任的确以外表斯文秀气,实则严苛无比著称。
程冰作为现任年级第一,每月考试的排行榜就在公示栏贴着,”程冰”这个名字长年累月这么挂着,在同学们当中也很难低调起来,他刚开口:“我们……”
“我成绩不好,他成绩好!”方月年兴高采烈插嘴,“他年级第一。”
程冰:“……”更何况还有个人在旁边宣扬着。
售票员阿姨一扫之前犯困的模样,眼睛都睁大了,“第一啊?哦呦那是成绩好,那是好的,那真好,我想起来咯,我儿子讲年级第一叫,叫什么冰……”
“程冰,”方月年迫不及待说,“就是他。”
程冰在座位底下踹了他一脚。
方月年顿时收敛,舔了舔棒棒糖,默默闭嘴了。
售票员阿姨却还在赞叹:“哦呦,这小伙子不错,成绩好,样子还漂亮,个子又高,这哪家小家伙这样啊,爸爸妈妈都要高兴死了。”
因为各方面都优秀,程冰从小没少被表扬称赞,面对这种场合还能坦然处之。
但他不喜欢方月年总把他自己归类在”成绩差”的一边。
等售票员阿姨终于问完了什么月考多少分,晚上几点睡,写一张卷子要多长时间这一大串的问题,程冰侧脸一看,发现方月年已经仰靠在椅背上睡着了——棒棒糖还含在嘴里。
他晕车起来没什么排解的方法,吃糖也只是转移注意力,好在现在远离了麻辣粉丝店,窗玻璃被他又推开了一道缝,呼呼的风从缝里灌进来,很凉,也很让人精神,他就这么不稳当地阖眼靠着,再靠近点看,能看到睫毛偶尔会微微颤动。
程冰先是靠过去了一点,发现方月年在刚才被踹了以后一直保持蜷着腿的姿势,就小心给他挪开了膝盖,这么一动,他的肩上就一沉。
方月年把脑袋靠过来了。
这个姿势真的难得舒服,方月年半睡半醒,眼皮动了动,很痛快地继续睡了。
程冰沉默了一会儿,也慢慢靠在座椅背上,闭上了眼。
到站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了。
售票员阿姨过来叫,方月年才醒,明明靠着人家睡了一路,却好像胳膊腿都不得劲似的,哀叫:“哦呦我脖子歪了。”
程冰抬手,从他右下巴那里用力一推,直接把装模作样的他推直,“下车了。”
“我靠轻点啊!”方月年脱口而出。
身边人顿时一停。
方月年在一秒钟内反应过来,立刻说:“没没没,我什么都没讲,快点下车哈,走!”
程冰不大满意地看他一眼,径自下车了。
作者闲话: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