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野 第11章:省吃省喝攒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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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吃完了饭,汪静催着方月年去看书晾得怎么样了,“要是干不透,你就到红梅阿姨家,借她家吹风机用一把!”她说。
方老太一听,手里抹着桌子的抹布停了下来,“你爷爷上次不讲了要带一个吹风机家来?怎搞又不听他提了?靠得住又忘了!年年,下个星期一定要他买一个,你带家来!”
方月年钻进了房间,看到汪静把他的书满满摊了一桌子,窗台上还晾了几张空空等着做的试卷,伸手拨了拨,都滴沥达拉滴着水。他只好认命,出房门,“我借吹风机去噢。”
他不乐意去红梅阿姨家。
红梅阿姨人很好,主要是红梅婆婆,在人前不是显摆孙子成绩,就是说她家里双开门的冰箱,或者说地板砖的花色,字缝里都透着心满意足的傲气,听多了委实烦。
也难怪如此,她家是村里数得上最富裕的,因为媳妇红梅精明能干,小两口子包着鱼塘,养着螃蟹,三层小楼不仅造起来了,还装修得十分内外一致,家用物件都是高档的,一年二年,风头早就盖过了当初的方家。
红梅婆婆一人在家,听了方月年的话,急急忙忙找了吹风机出来,口里说:“哟!当点心呐,书怎搞湿了?上次我家小辉的笔记本就搞破了一小块,就摊老师骂了!得亏老师喜欢他,讲了两句就算了,他妈陪读,给他拿胶水贴了一夜……”
——孙子小辉在县一中读书,儿媳妇操心孩子学习忙照顾不好自己,特意去了县城陪读,这也是村里头一份的行为,值得炫耀。
方月年接了吹风机,说了句“谢谢,马上就送回来”,人就一溜烟跑了。
汪静这边,终于收拾好了厨房一片子事,推开儿子的房门一看,方月年正埋头吹书,样子苦兮兮的,她想气也气不起来,把手里那杯牛奶往桌子角一嘚:“能不能吹得干?”
“能能能,保证能,”方月年应激似的加快速度,“明早上就能做卷子。”
汪静说:“哪个学生不惜护自己的书?就你,掉水里都不忘把书包带着。”
方月年顶嘴:“书包背在身上,我怎么半路把它甩下来?”
“那哪个捞你上来的,你车子也掉水里了吧?”
“就边上一家的伯伯。”
汪静没好脸色:“好好吹,牛奶喝了,我去给你烧水,天热了你也别用澡帐了,就在小房间洗好了。”
方月年马上说:“行行行,都行。”
家里前两年翻修了房子打了水泥地,汪静本来打算跟红梅家学,打一个通下水的卫生间,再安一个太阳能,以后洗澡方便,但当时没能如愿,现在方月年快高中了,她觉得不能再拖了,前段时间终于开始打地坪,一个人顾前不顾后,拖拖拉拉,到现在也没好。
方月年又说:“妈,我明天想到市里去。”
汪静一顿:“搞什么?”
“买资料,我想买几本资料书。”
汪静没多猜测这话的可信度,她盯着儿子的背影看了一阵,忽然回身把房门推上,转过头来明知故问:“年年,你跟哪个一块去?”
方月年自然答:“程冰。”
汪静动了动嘴,不知道想了什么,手在裤子袋里摸摸,抓了一把票子出来。
都是零票子,就两张五十算大钱,她仔细翻了两遍,数了几张,把儿子拽了过来面对自己:“喏,二十块车费,五十块给你买书,够不够?”
方月年把吹风机丢开手,接了一看,花花绿绿,远不止七十,就很奇怪:“给这么多干什么?”
汪静声音含糊:“多的一百块……你带给你君君姐姐。”
方月年心里轻轻一沉,半晌,低声说:“君姐,不得要的。”
“她不要,你不晓得买点东西送给她?你个孩子怎么木起来了?”汪静面孔有点泛红。
和当初风风光光嫁到方家那会子相比,汪静已是显然老了。
常年的操劳让她原本大而亮的双眼深深陷了进去,脸庞和脖颈因为农作而多年和紫外线亲密接触,晒成了麦色,年轻时候隔一段时间就去烫的头发,现如今松松挽在脑后,身材也早就不复玲珑,四十多岁的年纪,全然一副粗壮勤劳的妇人模样,别说和少年的姊妹红梅比,就算是和年纪稍长的程秋雁比起来,也是黯然朴素的。
曾经的时髦掐尖,都化在了一人支撑的茶米油盐里,她的心思,告诉不了任何一个人。
对着尚不算长大了的儿子,她甚至露出了一丝自欺欺人的赧然。
见方月年还不作声,汪静拍一把他的肩,压了声调:“她对你还不是没得讲的?你奶奶在外头连三到四讲她这不好那不好,她从来没不理睬你,她是作孽的人,又要强得不得了,考高中发热卷子都没做好,就上一个二中,村里多少人笑话她?现在要考大学了,肯定天天就晓得看书学习,你买点牛奶,买点水果,买点其他吃的,都给她送到宿舍里,你就买了送去看看,上回不要,万一这回要了呢?”
方月年听着听着,半天才说:“噢,晓得了。”
答应归答应,这个钱花不了,他心里很清楚。
他早就下了决心,绝不再让程君君为难。
第二天,方月年起了个大早,到了后门外,放眼望去,对岸程家的大门果然已经开了。
方家屋后头荒凉点了,除了年久失修的茅房,还有个堆着柴火杂物的小土坯房,除此之外就一个水埠头,和对岸的程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方月年也要求过在这里种点花果树什么的,不过方武和方老太都不同意,他们对这片地方像是有天然的敌意,就是不情愿拾掇。
程冰也果然如他所料,在门前给一棵小梨子树浇水。
桃三杏四梨五年,那梨树还是方月年当初耍赖非要和程冰一块种的,眼看要三年了,长得不错。当初程冰冷冷的像是不喜欢,照料起来却很细心,冬天还特意大老远跑到一个种果树的亲戚家,讨了石灰浆子涂树干。今年春天梨树零星开了几簇花,枝桠子却被风吹歪了,还是林国辉给打了架子撑起来的,也好几个月才站稳。
方月年冲他招手,一开始轻轻招,后来两手招,再后来蹦起来两手招,终于招到了程冰的注意。
匆匆跑到水埠头上,跳上自家的水泥船,他回身伸脚一蹬,连人带船就飘了出去。
其实绕一个U字路也不远,但他还是更喜欢这种方式,抓一支断了的桨,三划两划,就到了对岸程家的水埠头边,多省事。
撂下桨往船头一坐,他朝程冰喊:“差不多了吧?浇完了吧?上来,跟你讲个事。”
程冰放下洒水壶,下了水埠头,站着问:“什么?”
方月年把手一招:“上来呀,我有很重要的事情。”
程冰只好跨上船去。
水泥船晃了几下,方月年一手抓住程冰的胳膊,把另一只手伸到他面前,得意展示:“你看。”
手掌心里一大把纸票子,看看就不少。
“你哪来这么多钱?”程冰微愣。
“来路正当,”方月年兴冲冲的,“除了我自己的二十块,我妈还给了我五十买资料。”
程冰扭开他的爪子,“你怎么跟你妈说的?打算把高中的资料也一起买了?”
方月年说:“看着买喽,主要是我有二十块钱了,想给君姐买点东西,你说买什么好?”
程冰看看他,又看看钱,“你什么时候攒了这么多?”
他真有点意外,二十块差不多是一个星期的生活费,方月年又吃饭都要比别人多吃二两才够饱。
“你瞧不起我是不是?”方月年哪听得了这话,“真是我省吃省喝攒下来的,虽然有点少,也能给君姐买点苹果什么的,我能空着手去看她?”
程冰想到他为了攒钱,大概把心爱的每周一次的炸鸡串都免了,就很不得劲,轻声说:“我妈给了钱。”
“秋雁阿姨归秋雁阿姨,我是我。”方月年一激动,脚下跨了一步,惹得船又晃了起来,程冰下意识抓住他:“小心点。”
“没事没事,”方月年说,“说定了哈,我要赶紧去吃早饭了,时间有点紧张,等会还要先修车子。”
程冰顿了顿,终究点头:“好。”
方月年笑嘻嘻答:“好嘞,我家去了,路口见!”
修车地方就在村大队,因为村委会和小学都在那里,所以修车铺子和两家对门的小卖部四周,总围着些成日抹纸牌闲聊的老太太,终年穿着睡衣的妇女,出来溜达下象棋的老头子,还有不出去谋生计,整天窝在村里打小牌的蓬头垢面的年轻人。
前村后村的奇闻趣事在这里汇集、添油加醋、再传扬出去,嘻哈吵闹,维持着这平淡无奇的日子里生生不息的乐子。
修车铺子的老板名叫小峰,二十多岁,平常还兼顾着理发,一双手既能补车胎也能修寸头,很有本事,他正抽了一个理发老头脖子上的毛巾,给他上下拍拍打打,回身一眼看见了方月年和程冰,看两个小子一路推着车过来,就吹了声口哨。
“哟,方小鬼,修车子?”
方月年把车子往他铺子门前一摆,顺脚踢了站脚,“链条断了。”
小峰收了理发的钱,过去一看,“怎搞又断了?你个小鬼也太废了!今天不巧,我这里没得链条换,我老爹上镇上买去了,估计下午家来。”
方月年:“什么?那我今天怎么搞?我还要到镇上去。”
小峰莫名其妙:“到镇上那么近,你要程小鬼骑车带你不就好了?再讲你们今天星期六跑到镇上搞什么?明天不就又要去了?”
方月年:“……”
对啊,程哥载我不就好了!
他立刻转脸,用一种殷切盼望的、祈求的眼光看向程冰。
程冰:“……”
扭开脸,抬腿跨上车,一蹬脚踏板,没动。
方月年一手拽着他的车后座,一手牵着绊着,把自己那辆破车往小峰老板面前一鼓作气送去,说:“难为你了哈!”接着一跃坐上了他觊觎已久的车座,吆喝:“好!走!”
程冰没听他发号施令,在安静里淡淡说:“载不动。”
方月年能屈能伸,立刻提议:“要不我先给你推着,跑起来我再上来?”
程冰没说话。
方月年又说:“要不你先载我,等你累了换我来?”
程冰还是没接话。
方月年又又说:“或者直接我先来……”
程冰深深呼吸,认命地一脚用力,载着这位小爷滑了出去。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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