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野  第7章:吵闹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7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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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月年完全不知道山雨欲来,他正窝在后门口,兴致勃勃地从石子堆里面挑石子,准备带到学校去玩——学校这个地方对他来说,有一半的事情都和玩有关系。
    那一溜教学楼小平房后面的空地,是学生们多样化的游乐场,男孩子们玩弹珠,拍纸包,抓石子,在土基地上揉出满身灰尘,女孩子还会在那边跳皮筋,用五颜六色的线绳编东西。离了学校,院墙外面就是长长的水沟,胆子大一点的会在放学后溜过去摸鱼抓泥鳅,河边长着好几棵高大的桑葚树,虽说住那附近的卫老头总嚷嚷着这是他家的树,不许摘,但这可挡不住那些爬树比猴都利索的小子们,再说桑葚长在枝头,本身天然就是一种紫红的诱惑。
    方月年飞速把这些秘密基地浪迹了个遍——程冰居然不被诱惑,虽然也玩了几次,但是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兴趣,这让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不过他五天里总有三四天要和程冰一块回家的,为此可以牺牲一点玩的时间。
    方老太一路奔了回去,进院子就喊:
    “方月年!方月年呢!”
    方月年并没听清楚,可是这语调话音都太熟悉了,他机敏地一顿。
    “妈了个X的,鬼货东西!老子天天问你跟哪个家来跟哪个家来,你嘴里没句真话,老子今天不把你皮掀了!我就不信了……”
    方月年撒腿就跑。
    方老太只看到一个小身影飞快穿过院子要往外头跑去,这祖孙二人是一样地敏捷,方老太扯着嗓子:“别跑!你再跑!我马上把你逮到!”说话间已追到了院子口,撵着孙子满院子兜了一圈,累得气喘吁吁,却仍是没有追上。
    她停下脚,扶着腰,通红着脸,一句三喘地骂:“鬼货东西!你敢跑!等老子逮到你你看看咧!”
    人不服老不行了,早前追方君君的时候,连着几个轱辘转都不喘气,撵上了还能揪着小丫头的头发一路拽她回家,现在就这么一趟,心脏就砰砰砰直往上窜,摁都摁不下去。
    在水埠头洗衣服的汪静总算上来了。
    本来就听到鸡飞狗跳的声响,上来一看,一筐原本好好晒着的乌黑漂亮的芝麻,铺了一路,有根节节高倒下来,又撒了一地的袜子内衣,而婆婆撑着门,一副马上就要断气的风中残烛样。
    “这是搞什么?!”她回身一瞟,钻到茅房后面躲着的方月年正鬼鬼祟祟探头出来,“死出来,你又造什么反了?”
    方月年怎么肯出来,躲着瓮声瓮气喊:“不晓得,奶奶一家来就要打我!”
    汪静骂他:“你孬费不捡场子,过来!给老子把芝麻扫起来!一天就晓得吃晓得喝,正事情一把手都不抻!”
    这点指桑骂槐并不隐晦,方老太脸黑下来:“就你天天正经事管得多!我问你,他天天跟哪个一路你不晓得?他就跟着程木匠家小鬼!这么一点点大就晓得说谎了!真不得了了……”
    汪静便知道儿子的事情败露了。
    但她绝不肯露怯,便不答这个,撂了手中的木盆,一边摔摔打打地捡着衣服,一边说:“这老大的年纪,跟在他后面跑,外头人看到,还以为你家小家伙犯了什么了不起的错误,怎么?他就跟人家一起上个学,你就要打他?”
    方老太震惊了。
    她以为儿媳妇跟自己至少在程家的事情上是同一阵线的,全然想不到她会是这个态度。
    这不是明摆着?她早就知道了!
    一股怒火重燃五脏六腑,顺着门槛上,方老太一屁股坐了下来。
    “我哪里敢打你生的人!你恐怕还做梦勒!哎!”姜还是老的辣,天然的尖酸刻薄只需要三两个语气词就够表达了,“你想着你那个丫头,跟这头还能亲?哎!人家有兄弟姊妹,人家叫程君君!”
    这不得了,揭了汪静的逆鳞,她一挥手,甩出手里的一把袜子,按方向来看,似乎扔到方老太头上才是最终目的。
    一曲由婆媳二人联袂奉上的双声道交响乐,正式拉开序幕。
    这场嘴仗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激烈,双方倾尽本领,搜刮无数奇特词汇,一句赶一句,都吐露了好多口不择言的真心话,大清早的,有些邻居听到了,有的没听到,反正这家鸡飞狗叫也是经常的事。
    方月年躲在茅草屋后头,成串的脏话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耳朵里,他手里攥着两块石头——好不容易找到这么白这么好看的,本来想向程冰炫耀,但是现在,好像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就这样,从清晨吵到半中午,一家三代老小没吃早饭,婆媳二人谁也没去捡地上的衣服,芝麻,扔在树下装着柿子和梨子的筐,还有勾在枝头的锄头。汪静回了房间,躺着。方老太到村口,找了个阴凉地方坐下,吹着风去去初秋的浮躁。
    而方月年,躲着躲着,就靠着墙睡着了。
    “喂!”
    有人在叫他。
    “喂!方月年!”
    方月年终于睁眼了。
    已经大中午了,他被晒得满头是汗,头晕脑胀的,迷迷糊糊地看过去,发现是程笑笑和程冰。
    他猛地惊醒。
    “你在干什么?”程冰大大的眼睛盯着他。
    “我……”方月年一下子噎住了。
    程笑笑弯下腰,摸了摸他的头,发现晒得滚热,“你怎么睡在这里了?”
    方月年一下爬了起来,对着程冰问:“你怎么来的?”
    程冰回头看了看湾在乱树丛边的水泥船,“我姐带我过来的。”
    那水泥船不大,头上横着一把洋锹。
    方家婆媳吵得惊天动地,看热闹的人在大门口来了又走,没人注意到后头的小孩子,但是河对岸的程冰注意到了。
    “你奶奶打你了?”程笑笑问。
    方月年天然怕程君君,上下学路上都不怎么敢放肆,但是对程笑笑却又有一种天然的亲切,他揉了揉脑袋:“没打,我奶奶和我妈妈吵嘴。”
    “她们干嘛吵架?”程笑笑的眼睛像是会说话,清澈得让人不由得想多看两眼。
    “不知道,”方月年用力摇头,“她们根本没提我和程冰一块上学的事情。”
    程笑笑一顿,不由自主笑了。
    程冰像个大人似的,靠近方月年一些,“我都听到了,”看见方月年胳膊上沾着几根草,便伸手小心地拈了,“没关系,我们跟二姐和燕子姐学习,到外边那个路口会合,然后再一起去学校吧。”
    方月年听得很糊涂:“大人也不许君君姐和燕子姐一起上学吗?”
    程冰点头说:“是啊,燕子姐的妈妈就不许。”
    方月年获得了一些微妙的安慰,心情骤然转晴,连连点头:“好!好!”
    程笑笑看着这两个小不点悄咪咪地商量事情,实在觉得有趣,在边上一直忍笑。
    等他们商量完了,她才蹲下来,给方月年拍了拍身上的土灰,“赶紧家去吧,我们俩也要家去了,还有,”她从小外褂子口袋里掏出一块纸包着的花生糖,“给你吃,吃完再家去。”
    说完,牵起程冰的手,准备回家。
    程冰由她牵着,很不放心似的,回了两三次头才上了小船。
    程笑笑会划船,但是控两个桨还是吃力,所以刚才是拿了把锹左一下右一下把船扒了过来,现在也照旧扒了回去,而对岸,程君君就站在水埠头上等着。
    看着她们三姐弟都进了家门,方月年慢吞吞地吃掉了手里的花生糖。
    有的时候,决定一个人的想法的,就是一些特别细小的事情。
    这点,程君君和方月年的体会算是一样深。
    方月年开启了和长辈对着干的人生历程,一开始当然就是些反复叮嘱、反复抛在脑后,发现了就挨打挨骂、瞒着不被发现的门道随之越来越多,也不知道是不是方老太年纪大了改了性格,还是她始终干不过亲孙子,也无可奈何了,反正一年年下来,这位厉害的老太太,渐渐软和了一些。
    而方月年不服管教的程度,随着他从一团稚气长成一个少年模样,一路往上,最后彻底成了潇洒自在。
    水杉树的叶子落了又新长出来,年复一年,新世纪的浪潮似乎迟迟未涌至这个小乡村,这里仍旧寂静而平凡。
    转眼间,又是初夏,绿满河岸。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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