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琛强忍着眩晕试图撑起沉重发软的身子，右臂传来的撕裂般尖锐刺痛，让他本能地倒抽一口冷气。
    他记忆里可一点儿也不记得自己有过什么少爷的身份。
    十六年前的那个血色黄昏，命运就用两朵炸开的血花，在他的脑海深处烙下了永恒的印记。
    父母交叠的冰冷躯体，在那辆严重扭曲变形的漆黑车内，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生机。
    在那之后漫长孤寂的岁月里，日夜陪伴他的，只有孤儿院那间常年泛着刺鼻霉味的狭窄房间，和角落里一张生满锈迹的铁床。
    就在昨天的黄昏，就在与十六年前完全相同的十字路口，他再一次遭遇了一场车祸。
    真是命运弄人。
    可他在某种程度上似乎又是格外幸运的。
    十六年前，仅有他独自在那场惨烈车祸中活了下来，现在，他也成功地从死神冰冷的手掌缝隙里惊险逃脱。
    或许这勉强能算是某种幸运吧。
    程子琛躺在病床上苦涩地自嘲着。
    此刻，他完全记不起，自己为什么会重新回到那个充满痛苦回忆的路口。
    或许是为了专门去悼念逝去的父母？又或许只是单纯因为工作出差碰巧开车路过？
    模糊的记忆像被蒙着一层湿冷厚重的浓雾，他能清晰想起十六年前车祸现场的每个残酷细节，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昨天为什么会重新回到那个路口。
    更别说那个离奇出现在他臂弯里的少年，以及对方右耳后那片熟悉得令人心悸的暗红色胎记。
    难道是……濒死前的幻觉吗？
    程子琛盯着输液管里缓慢倒流的暗红色回血，干涩的喉结艰难滚动着，咽下满嘴带着铁锈腥味的黏稠唾沫。
    是因为车祸地点恰好与父母当年出事的位置相同，再加上深植于梦魇深处的执念作祟，才产生了幻觉吗？
    可是……
    当时怀中少年那清晰可闻的急促心跳声带着滚烫的温度，真实得让他根本无法用任何理由说服自己那只是虚幻的错觉。
    而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更是要彻底颠覆他一直以来的所有认知——
    穿深色制服的高大男人一边撑开虚掩的白色病房门，一边对紧跟在身后的男人压低声音。
    “老爷，少爷已经醒过来了。”
    皮鞋踩踏瓷砖地面的沉重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一片高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了程子琛苍白的面颊。
    他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站在病床前的陌生男人，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
    “沈云复。“
    男人压迫感十足地俯下笔挺的上半身，低沉的嗓音里带着冰锥般毫不掩饰的刺骨寒意。
    “过去这些年我是不是对你太过宽容了？”
    沈云复……？
    这个完全陌生的名字让程子琛两侧太阳穴的血管突突直跳。
    是……谁？
    面前这个陌生男人显然是在跟他说话，可这个姓名却陌生得在他的记忆里没有丝毫痕迹——
    沈云复。
    程子琛极其艰难地一点点转动着布满绷带的脖颈，粗糙的绷带和厚重纱布不断剐蹭着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烈疼痛，让他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
    目光缓缓落在了旁边那扇宽大的玻璃窗户上。
    窗户外面是一片浓稠得完全化不开的黑暗，与病房内部明亮刺眼的白色光线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这使得窗上那层光滑的玻璃恰好能够当作一面镜子，清晰地印出他此刻苍白如纸的瘦削面颊。
    程子琛的瞳孔骤然剧烈收缩起来。
    倒影中映出的一个大约二十出头青年的陌生模样，脸上杂乱交错着洁白的绷带，额角那块纱布还在慢慢渗出暗红色的新鲜血迹，却完全掩不住他那双眉眼之间天生的矜贵气质。
    这并不是程子琛记忆中熟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