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八章:祭司血典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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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皇宫内穿行,淮安凭着那张即便戴着面具也难掩风华的脸,一路畅行无阻。
    魏太傅在宫中有处僻静居所,带一方与护城河相连的池塘,平日他便在此垂钓。依旧由云乐和承潇在外等候,淮安独自步入庭院。
    一方清池,一间陋室,一位坐在池边的蓑衣钓翁,景致朴素至极。
    忽闻那钓翁开口,声音带着熟悉的沧桑:“是阿穆吗?”
    不待淮安回应,老人又叹道:“若你还是为放人而来,便请回吧。”
    “学生今日不为此事。”淮安走近,在太傅身旁的青石上坐下,“只是想陪老师说说话。”
    太傅目光仍凝于浮漂:“想聊什么?”
    “北楚人的家,究竟在何处?”淮安望向粼粼波光。
    “北楚人的家,自然在北楚。”太傅语气淡然,“在每一扇亮着暖光的窗棂后,每一条飘着炊烟的巷陌里。”
    淮安微笑:“今日遇见个迷途的孩子,送他归家时,却怕自己找错了地方。”
    太傅终于侧目:“那孩子未说清住处?”
    “是我对北楚生疏了。即便他说了,我也未必认得路。”淮安轻声道,“幸得一位故人指引。”
    “生疏?”太傅轻笑出声,鱼竿忽地猛沉。只见他手腕一抖,一尾银鳞肥鱼破水而出,在半空中划出闪亮的弧线。
    淮安静静看着。太傅将鱼收入网兜,唤小厮送去厨房,这才捋须道:“此塘水活却难留鱼,因河道顺畅,池塘浅窄。今日这尾鱼跃入你我交谈之时,便是与你的缘分。”
    “可鱼是老师钓得的。”
    “与老夫何干?”魏太傅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这御花园里一草一木皆属皇家,自然要充公。”
    清风拂过池塘,带起圈圈涟漪,仿佛有什么更深的机锋,藏在这寻常的对话里。
    厨子提着银鱼躬身退下,太傅引淮安步入室内。屋舍简朴,一桌一床一壶茶,清雅如山水画。淮安执壶斟茶时,白雾模糊了彼此神情。
    茶过半盏,淮安抬头撞进太傅沉甸甸的目光里。
    “阿穆,”太傅摩挲着陶杯,“可知我为何最终留在北楚?”
    淮安摇头,太傅却了然一笑:“是了,你说过陌生了。”
    “祖上三代书香传家,战火里只剩我一人抱着典籍逃到边境。快饿死时,是你祖父予我一饭一水。”老人眼底泛起暖意,“后来烽烟四起,我躲进深山破庙垂钓,以为能避世终身。”
    淮安轻声道:“但祖父找到了您。”
    “他踏溪而来,衣摆沾着血渍。”太傅望向窗外,仿佛穿过时光看见故人,“我本不愿涉世,可当他站在溪边时,我便明白——这乱世除他之外,无人能还苍生太平。”
    蒸鱼香气漫来时,淮安凝视老人精神矍铄的侧脸,忽然想起山洞残影。当年那个濒死的书生,如今已成擎天巨木。
    “跟你祖父久了,总错觉自己也能撼动山河。”太傅搁筷叹息,“后来才懂,有些人生来就是燎原之火,我等不过借光行路。”
    他忽然定定看向淮安:“但要记得,人被洪流推着走时,总会弄丢些什么。就像……”话音戛然而止,目光扫过淮安腰间若隐若现的龙纹玉佩。
    淮安背脊挺得笔直,袖中的手却不自觉攥紧:“学生明白您的苦心,但……”
    “明白什么?你这年纪,连生死都未必真懂。”太傅屈指轻敲他额头,窗棂漏下的金光在老人指节跃动,“储君之心若定,老臣岂能阻拦?”
    “您同意留下云乐?”淮安仰头追问,逆光里太傅的轮廓模糊如古卷上的墨痕。
    “自你降世那日,我便常想——”太傅的声音忽然浸透岁月,“或许这片山河,终将等来第二位传奇。”
    淮安海蓝的眸子如冰川乍裂:“可我从未想过成为传奇。为国征战是责任,但尘埃落定后,我只愿做山野闲人。”这些话如溪水自然淌出,恍然间他仿佛回到巍蒙山那个坦诚相待的山洞,连微微前倾的姿态都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预想的驳斥并未到来。太傅的手落在他肩头,温暖如春阳:“任性不改,倒有你祖父年少时的影子。”老人轻笑,“你的路,自然该由你来选。”
    满腔辩白化作怔忡。淮安垂眸看着青砖缝里挣扎的草芽,轻声道:“这是学生唯一的真心。”
    厨役恰在此时端来玛瑙似的糖酪樱桃,晶亮红果裹着蜜浆,映得太傅眼角细纹都柔和起来:“你父皇母后总禁零嘴,可鲜果怎能算零嘴?”纸袋递来时,淮安忽然想起被承潇独吞的那包樱桃,眼底泛起涟漪。
    “谢太傅赏赐。”他郑重接过温热的纸袋,指尖摩挲着粗粝表面,“樱桃学生收下,但云乐——恕不让步。”
    清风穿堂而过,吹动太傅雪白的须发,那双看透沧桑的眼睛里,竟有星火般的欣慰一闪而过。
    太傅背对他坐在榻上,倦怠地挥了挥手:”此事终究是讲不明白了。”老人的声音像蒙尘的古琴,”龙族遗孤乃千年祸根,你若执意相护,便看看有无这个能耐。”
    斗室之内,师徒二人默然对峙,空气凝滞如铁。淮安拎着那袋樱桃退出房门,方掩上门扉便拈起一颗放入口中。甜腻的酪香在舌尖化开,却尝不出半分滋味,只余满心黄连般的苦涩。
    这样一位师长,纵使徒儿离经叛道至此,三百年间仍执拗地寻遍天涯,只因想着:”奈何桥等不到我的孩儿,我要去带他回家。”
    樱桃哽在喉间再难下咽。淮安立于院中许久,任春寒浸透衣襟。此番与太傅相见,竟是借他人之身作别,连一句真心话都未能诉说。
    正当怔忡时,宫墙外骤起骚动。议论声隐约飘来:”公主又癔症发了!””不过是个噩梦,怎会如此?”淮安耳尖微动,不及寻找云乐便提气疾驰。
    公主寝殿外已乱作一团。精心打理的花圃残破不堪,更令人心惊的是空气中暴烈的灵力漩涡!淮安纵身跃入人群,金光自掌间奔涌而出,堪堪挡下一道削断石柱的灵刃。
    宫女们惊魂未定地簇拥而来:”多谢太子殿下!””方才那青光险些削掉碧云的鬓发!”淮安凝视掌心残留的灵压痕迹,心头剧震——这哪里是受惊失常,分明是预言之力失控暴走!
    若只是寻常噩梦,怎会酿成这般风暴?
    淮安拨开围拢的侍卫,径直走向寝殿。灵力在门前凝成肉眼可见的扭曲屏障,几队侍卫轮番冲撞皆被弹开,木门纹丝不动。
    ”殿下!此门古怪,不如先调遣术士……”侍卫长话音未落,只见淮安伸手轻触门扉。
    ”吱呀——”
    狂风从门缝中呼啸而出,吹得众人衣袂翻飞。淮安逆风而立的声音却如寒泉击石:”所有人退守殿外。”
    ”可您的安危……”
    ”退下。”
    比起云乐化龙时撕裂天地的威压,这灵力漩涡不过如溪流遇海。淮安迈入门内,木门在身后轰然闭合的刹那,昭霓凄厉的哭喊刺破黑暗:”我不去!求求你放过我!”
    寝殿内犹如被飓风洗劫,重重纱幔如鬼魅飘荡。漆黑中唯有屏风后透出两点幽光,两道纠缠的人影投在绢面上——少女拼命挣扎的身形,与一个布满七彩符咒的枯瘦身影。
    淮安挥袖震开屏风,符咒老者干瘦的手指正死死扣住昭霓手腕。那张布满诡谲纹路的脸上,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缓缓转向淮安:”太子殿下,祭司的宿命必须践行。”
    老祭司的声音像是枯叶摩擦:”事关国运,请您勿阻。”
    昭霓泪眼婆娑地望向淮安,腕间符印已灼出青烟。
    若只是噩梦,何至如此天地失色?
    ”你要带她去何处?”淮安眸中暗潮翻涌,一步步踏碎满地狼藉,”她是北楚公主,有权选择自己的命运。”
    大祭司浑浊的眼珠骤然睁开,枯瘦的身躯挺得笔直:”国运当前,老夫奉天命而行。公主屡次逃避预言,老夫不得不破关而出!”
    话音未落,黑雾如巨蟒腾空!淮安疾追而上时,只来得及抓住昭霓半截撕裂的衣袖。殿外众人只见一道黑烟撞破穹顶,金光如利剑紧追不舍。
    ”祭台!他们往祭台去了!”
    黑雾裹挟着诡异的传送术法,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天际。淮安循着人群奔涌的方向疾驰,祭坛轮廓在视野中渐显——石阶顶端,大祭司正高举昭霓颤抖的手臂,纯金匕首映着血色残阳。
    利刃划破肌肤的瞬间,血珠如断线红珊瑚溅上祭司脸上的符咒。昭霓的呜咽被狂风撕碎,腕间鲜血竟在祭坛沟壑中自行蜿蜒成诡谲的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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