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七章:糖酪映劫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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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睡吧。”淮安用指腹轻轻拭去她的泪痕,取出布帕细细擦拭,“都说是假的了。你再哭下去,眼圈黑得像小熊猫,可不漂亮了。”
    昭霓忽然扑进他怀里,声音闷闷的:“哥哥哄我睡。”
    迦南香在鎏金炉中袅袅升起,昭霓蜷缩在锦被里,攥着香囊的大眼睛仍水光潋滟:“要拍拍背。”
    “娇气包。”淮安望着她哭肿的眼皮和依旧娇憨的神情,心口泛起细密的酸楚。他故作严肃地轻刮她鼻尖:“我看你呀,不是十五岁,是三岁。”
    “哼!”小公主鼓着腮帮子闭上眼睛,含糊嘟囔,“哥哥明明也红着眼眶呢……”
    烛火摇曳中,淮安有节奏地轻拍被褥,直到昭霓的呼吸逐渐绵长。窗外的月光漫过雕花棂格,他望着妹妹熟睡的侧脸,想起云乐那句“殿下做了很多很多”,忽然明白有些重担,从三百年前就注定要扛在肩上。
    昭霓忽然睁开眼,指尖揪住淮安袖口:”哥哥,你别再同魏太傅置气了可好?”
    淮安心头一紧——尧穆那般持重之人,竟也会与太傅起争执?
    ”哥哥今日有些奇怪。”少女的目光如初融的雪水,清清亮亮映着他瞬间僵住的神情。不待他回应,那双小手又握住他微凉的指尖,”自他被囚禁后,你已多日未去太傅府了。”
    淮安掌心生汗。那个”他”是谁?囚禁又所指何事?万千思绪翻涌间,他只堪堪稳住声线:”我稍后便去见太傅。”
    ”当真?”昭霓眼底漾开笑意,”这些天见你郁郁寡欢,我总悬着心。”她忽然凑近低语,”其实今日特意多备了糖酪樱桃,你定要带些给那位侍卫大人。”
    原来如此!淮安垂眸掩住惊诧,想起云乐曾说过的万全之策,当即正色:”自当以国事为重。”
    白玉碟中玛瑙似的樱桃泛着蜜光,他拈起一颗轻尝,甜酪裹着果香在舌尖化开——竟是尧穆也钟爱的滋味。待侍女用锦帕包好食盒递来时,昭霓忽然拽了拽他衣角:”今日便不缠着你讲故事了。”
    月光漫过绣帐,淮安提着那包沉甸甸的樱桃退出寝殿。宫廊深处,云乐的身影悄然显现,而他手中食盒的丝带,正被夜风吹得纷乱如心绪。
    淮安拎着那包樱桃缓步出门,看似从容,面具下的神色却已暗流涌动。刚踏出门槛,忽见一枚石子破空而来,精准击落三枚鲜果。与此同时,一道小小身影如燕掠过,稳稳接住下落的果实。
    承潇抱着樱桃走回,淡漠神情在见到淮安时瞬间融化,挑出最饱满的那颗递过去:“淮哥哥,给你。”
    淮安心事重重地接过,径直走向静立树下的云乐。少年又灵巧地攀上另一棵果树,专心致志地研究起枝头新蕊。
    “尝尝看?”淮安晃了晃纸袋。云乐眸光微动,却在他走近时沉默下来。这般静默让淮安率先按捺不住:“尧穆爱吃这个?”
    “糖酪樱桃。”云乐揭开油纸,蜜色酪浆裹着红玉般的果实,“他原本不喜甜,后来才爱的。”
    “为何转变?”
    “因为他的侍卫喜欢。”
    淮安眼波轻颤:“侍卫不能自取么?”
    “那时正被禁足。”
    “所犯何罪?”
    云乐轻笑一声,纸袋在指尖沙沙作响:“禁闭之事早已过去,殿下还要沉溺旧事么?”
    “重点不在往事。”淮安向前逼近一步,身影完整地落进对方瞳仁里,“从始至终,我在你眼里都无所遁形。可当我望向你时,却总似隔着重雾。”
    他抬手轻触云乐衣襟上的银绣暗纹:“我要听的不止这些——把你的故事,完整说与我听。”
    云乐喉结微动:“殿下从前不是不愿知晓旧事?”
    “今时不同往日。”淮安目光流转,最终停驻在那双薄唇上,“我可以接纳所有真相,也可以承担神使使命。但最终,命运该由我们自己执笔。”海蓝色眼眸清亮如洗,“修补封印时,我不许任何人牺牲。”
    “我要逆转天命,与你同驻人间。”
    字字铿锵如玉石相击。云乐眼底骤然绽出光华,笑意如春冰乍裂。这样的殿下与从前殊异,却更让他心折——纵然是当年天之骄子尧穆,也未曾有过这般破釜沉舟的誓言。
    “那我便永随殿下左右,”云乐掌心覆上淮安双眼,黑暗里响起低沉的承诺,“刀山火海,绝不让您独行。”
    雪松气息铺天盖地笼罩下来。淮安膝弯发软跌进那个怀抱,任由温热的唇碾过嘴角。他慌忙推拒:“别…承潇还在……”
    余音已被吞没在相贴的唇齿间。远处果树上,承潇正举着刚摘的果子愣住,眨眨眼,默默转过身去啃起了樱桃。
    一声轻笑荡开雨雾,那只手转而落在他发顶揉了揉。不知何时撑开的油纸伞隔绝出小小天地,云乐与他并肩立在青石阶前:“殿下,下雨了。”伞沿雨水串成珠帘,“该去见太傅了。”
    “嗯。”
    竹骨伞面宽敞,淮安召承潇来避雨。那孩子正欢快地在果林间穿梭,闻声如小兽般奔回,脸颊还沾着泥点。淮安边替他擦拭边恍惚:初见时那个清冷如霜的孩子,何时成了这般活泼模样?
    细雨敲伞声如碎玉,云乐的叙述也在这安宁声响里铺开:“关禁闭的缘由,是化龙劫。”他目光穿过雨幕,似望见当年烽烟,“本该是太子出巡吉日,我却失控现出龙形,摧垮半座城池。”
    “那一日,龙族最后的血脉暴露于光天化日。”
    承潇在旁边静静听着,将装樱桃的纸袋递到云乐手边。
    云乐拈起红艳艳的果子放入淮安掌心,“待我从化龙劫的狂躁中清醒,眼见满城疮痍,便未再反抗。”
    雨丝顺着伞骨滑落,在他肩头洇开深色痕迹:“力竭之时,任由锁链加身,被押入地牢。”
    淮安指尖发凉:“后来?”
    “举国上下皆曰当斩。”云乐合拢手掌,将他冰凉的手指裹进温热掌心。那些深夜里淮安曾摸索过的伤疤,此刻仿佛在衣料下灼灼发烫。
    “行刑日却一拖再拖。听说太子与太傅为此争执不下,东宫半月不闻笑语。”雨声渐密,云乐的声音却愈发平静,“那时是否还有传言,说尊贵的太子每日往地牢送糖酪樱桃?”
    淮安借广袖遮掩握住他手腕:“最后……斩了吗?”
    “斩了。”云乐反手与他十指相扣,体温如暖玉渗入肌肤,“无妨的,只是当时有些疼。”
    伞外春雨依旧温柔,却洗不去三百年前刑场上血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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