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被潮水冲刷的沙滩，一点点显露出原有的轮廓。
    林予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睡袋粗糙的触感，然后是帐篷特有的密闭气息……
    帆布的霉味、防潮垫的塑料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雪后松林的冷香。
    他的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几次尝试后才勉强睁开。
    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帐篷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露营灯挂在顶部，投下橘黄色的暖光。
    他正躺在自己的睡袋里，身上盖着一件陌生的黑色外套——那款式他认得，是墨泽的。
    帐篷另一侧，银发少年正盘腿坐着，手里捧着一本皮质封面的小书，在灯光下静静阅读。
    银色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细小的阴影，整个人如同一幅静谧的油画。
    ”醒了？”墨泽头也不抬地问道，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
    ”你昏迷了三个小时四十七分钟。”
    林予的喉咙干涩得像是被砂纸摩擦过，他试图坐起来，一阵尖锐的疼痛立刻从右臂和额头袭来，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别急。”墨泽终于合上书，银灰色的眼眸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
    他动作优雅地拧开一瓶矿泉水，递到林予唇边，”先喝点水。你脱水很严重。”
    林予犹豫了一瞬，还是接受了帮助。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明。
    他小心地环顾四周，注意到自己的右臂已经被专业地包扎起来，额头上也贴着敷料。
    帐篷角落堆着几个药品包装，看来墨泽确实认真处理了他的伤势。
    ”我...怎么回来的？”林予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墨泽嘴角微微上扬，”我背你回来的。不得不说，你比看起来要重一些。”
    他眨了眨眼，银灰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促狭，”尤其是昏迷不醒的时候，像一袋湿水泥。”
    这个玩笑来得如此自然，如此……普通，让林予一时恍惚。
    眼前的墨泽看起来就是个关心同学的普通高中生，银发和异色瞳孔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个性特征。
    那些黑暗中的低语、冰冷的拥抱、洞穴深处的恐怖，仿佛只是一场高烧中的噩梦。
    ”那个洞穴……”林予试探性地提起。
    ”啊，那个。”墨泽漫不经心地摆摆手，”典型的喀斯特地貌溶蚀洞，深约十二米，底部有少量积水。
    你运气不错，只是轻微脑震荡和右臂擦伤。”他的语气平静专业，像是在复述地理课本。
    ”校医说观察一晚就好，不必送医。”
    林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令他心惊的是，那道青灰色的伤痕依然存在，只是颜色比记忆中淡了些，像是被刻意洗褪的污渍。
    皮肤下那种蠕动的异物感也减轻了，但并未完全消失。
    ”你在找这个？”墨泽突然问道，从口袋里掏出一管药膏。
    ”抗真菌软膏。你手上的感染很特别，但校医说这个应该有效。”
    林予接过药膏，塑料管身冰凉光滑。
    他仔细查看标签，普通的OTC药物，生产日期新鲜，包装完好……一切都正常得令人不安。
    ”谢谢。”他最终说道，声音里的戒备松动了几分。
    就在这时，帐篷外传来脚步声和压低的说笑声。
    拉链被哗地一声拉开，班主任的脸出现在开口处，被手电筒从下往上的光照得有些狰狞。
    ”林予！你醒了！”班主任的声音因放心而略显夸张。
    ”感觉怎么样？需要叫救护车吗？”
    ”不用了，老师。”林予摇摇头，”我好多了。”
    ”太好了！”班主任松了口气，随即又板起脸。
    ”不过下次绝对不许擅自离队……你知道大家多担心吗？
    张毅他们找了你两个小时！要不是墨泽坚持去那个偏僻的方向……”
    ”是我的错，老师。”林予低下头。
    余光里，他看到墨泽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幕，银灰色的眼眸在阴影中闪烁着微妙的光芒。
    ”好了，既然没事就出来透透气吧！”班主任的语气又轻松起来。
    ”大家都在烧烤呢，你也该吃点东西了！”
    拉链重新拉上，脚步声渐行渐远。
    帐篷里再次恢复安静，只有露营灯发出的细微电流声和远处隐约的欢笑声。
    ”饿吗？”墨泽问道，已经开始收拾药品，”外面有烤蘑菇、竹笋，甚至还有几个同学抓到了溪鱼。
    当然，是在老师的严格监督下。”
    林予没有立即回答，他盯着帐篷的帆布墙壁，那里正映出外面篝火跳动的光影，如同某种原始部落的图腾舞。
    欢笑声、音乐声、油脂滴入火中的滋滋声，一切听起来都如此正常，如此……人间烟火气。
    ”墨泽。”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
    ”在洞穴里……你有没有感觉到……别的什么？”
    银发少年收拾药品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
    ”比如？”他头也不抬地问。
    ”像是...有别人在那里。”林予斟酌着词句。
    ”或者...不是人。”
    墨泽终于抬起头，银灰色的眼眸直视林予。
    在露营灯的暖光下，那本该冰冷的颜色竟显得有几分温柔。
    ”脑震荡有时会导致幻觉。”他平静地说。
    ”尤其是幽闭环境下的恐慌发作，我找到你时，你已经意识模糊了。”
    林予想反驳，想说自己清晰地记得那个声音，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墨泽的解释如此合理，如此科学，让他不禁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只是在极端压力下产生了幻觉。
    ”走吧。”墨泽站起身，向他伸出手，”烧烤要凉了。”
    林予犹豫了一下，还是抓住了那只手。
    墨泽的体温依然低于常人，但此刻竟让他感到一丝诡异的安心。
    帐篷外的景象如同一幅生动的油画，巨大的篝火在营地中央熊熊燃烧，火星升腾而起，在夜空中短暂闪烁后归于虚无。
    学生们围坐在火堆周围，手里举着各式各样的烤串，脸上映着跃动的火光，洋溢着纯粹的快乐。
    空气中弥漫着烤肉、香料和木炭燃烧的复杂香气，令人食指大动。
    ”林予！这边！”苏雅第一个发现他们，挥舞着一串烤蘑菇。
    ”给你留了最好的位置！”
    随着这声呼喊，几乎所有人都转过头来。
    有人关切地询问他的伤势，有人夸赞墨泽的英勇，更多人只是笑着让出位置，递来食物和饮料。
    在这温暖的包围中，林予感到胸口的坚冰一点点融化。
    也许……真的只是他想多了？也许那些恐怖的经历真的只是脑震荡的产物？
    他接过同学递来的烤蘑菇，小心地咬了一口。
    油脂的香气和菌类特有的鲜味在口中爆开，让他意识到自己有多饿。
    ”慢点吃，”墨泽在他身边坐下，递来一张纸巾，”昏迷后不宜暴饮暴食。”
    他的语气像个操心的老妈子，引来周围一阵善意的哄笑。
    篝火另一侧，几个同学正在热烈讨论着什么。林予竖起耳朵，捕捉到零碎的词句。
    ”...时间之神克罗诺斯其实更像个管理者...”
    ”不对！剧本里明明说他是守护者！”
    ”你们都没抓住重点！关键是空间之神的感知能力...”
    ”哈！说到感知，林予今天在洞穴里有没有”感知”到什么啊？”
    话题突然转向自己，林予僵住了。
    蘑菇卡在喉咙里，呛得他咳嗽起来。
    墨泽适时地递来水杯，同时朝那群人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开玩笑的啦！”那个同学赶紧摆手。
    ”不过说真的，明天还有更刺激的活动——夜间寻宝！听说奖品超丰厚！”
    话题很快转向明天的计划，气氛再次热烈起来。
    林予松了口气，小口啜饮着水，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墨泽的侧脸上。
    银发少年正专注地翻烤着一串不知名的野果，火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跳跃，将那双银灰色的眼眸映照得如同融化的金属。
    有那么一瞬间，林予几乎要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温暖的篝火、友善的同学、体贴的墨泽。
    但当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时，那道淡化的青灰色伤痕依然存在。
    像是某种无声的提醒，告诉他这平静的表象下，潜藏着他不愿面对的真相。
    篝火越烧越旺，火星升腾得越来越高，在夜空中短暂地模仿着星辰的光芒，然后无声地熄灭在黑暗中。
    欢声笑语中，没有人注意到，当林予的影子投射在帐篷上时。
    那轮廓偶尔会不自然地扭曲一下，如同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