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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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黑松岭笼罩在一层薄如蝉翼的雾气中,阳光穿透雾气,在潮湿的泥土和蕨类植物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松针、腐殖土和某种野生菌类特有的腥甜气息,混合着晨露的清凉。
远处传来溪流的潺潺声,如同大地沉睡一夜后舒展筋骨的轻叹。
”同学们注意!今天的登山采集活动正式开始!”班主任站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声音因兴奋而略显尖锐。
”各班分成五人小组,按照分配路线前进,我们的任务是采集可食用的野生竹笋和蘑菇记住,只采集手册上标注的无毒品种。
数量和质量最优的班级,今晚将获得优先使用温泉浴场的特权!”
欢呼声如潮水般爆发,学生们像一群被放出笼子的鸟儿,迅速按照事先分好的小组聚拢,互相检查装备,比较谁的水壶更酷,谁的登山鞋更专业。
笑声、起哄声和夸张的惊叹声在静谧的森林中显得格外突兀,惊起几只栖息在树冠中的山雀,扑棱着翅膀飞向更深的林间。
林予站在人群边缘,机械地检查着自己的背包——水壶、简易指南针、采集袋、野营小刀。
他的指尖在触碰到小刀金属表面时微微一颤——那道青灰色的伤口似乎又扩大了些许,现在几乎覆盖了整个指腹。
在晨光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近乎半透明的质感,像是皮肤下被注入了某种粘稠的液体。
”准备好了吗?”
墨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近得让林予的脊椎瞬间绷紧。
他转身,看到银发少年逆光而立,晨雾在他周围形成一圈朦胧的光晕,银发末梢几乎与雾气融为一体。
墨泽今天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登山外套,衬得他的肤色更加苍白,像是从未见过阳光的大理石雕像。
那双银灰色的眼眸在晨光中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透明感,如同两块被溪水冲刷千年的鹅卵石,冰冷而光滑。
”嗯。”林予简短地回应,迅速移开视线。
昨晚那个冰冷的拥抱和耳边的低语仍如附骨之疽般萦绕在他的记忆里,让他的耳根不受控制地发烫。
”别这么紧张,”墨泽轻笑一声,伸手自然地调整了一下林予背包的肩带。
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他的后颈,带来一阵战栗,”只是个游戏而已。放松点,享受大自然。”
他的语气轻松愉快,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普通高中生对班级活动的期待。
但林予注意到,当墨泽说”大自然”这个词时,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像是在嘲讽某种只有他自己才懂的玩笑。
”五班!这边集合!”班主任的呼喊打断了林予的思绪。
活动正式开始,最初的路段是整个班级一起行进,沿着一条被前人踩出的狭窄小径向上攀登。
小径两侧是茂密的灌木和蕨类植物,叶片上还挂着晶莹的晨露,在阳光下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
空气中弥漫着植物被踩碎后散发出的青涩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腥甜。
林予走在队伍中段,刻意与墨泽保持着几米距离。
他的呼吸在海拔逐渐升高的情况下变得有些急促,但这并非全部原因。
每当他闭上眼睛,就能清晰地回忆起墨泽冰冷的手臂环住他腰间的触感,那种被完全掌控的、无处可逃的窒息感。
更令他不安的是,在那些记忆碎片中,除了恐惧,似乎还混杂着一丝难以启齿的、隐秘的悸动。
”看!羊肚菌!”前方一个女生突然惊呼,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一片枯叶。
露出下面几株形状奇特的黄褐色菌类,”手册上说这是最珍贵的可食用菌之一!”
瞬间,人群沸腾了。
同学们像发现宝藏的探险家,纷纷散开到道路两侧的林地中,弯腰搜寻着那些隐藏的珍馐。
欢笑声、惊呼声和互相炫耀的喊叫声此起彼伏,打破了森林原本的静谧。
”同学们注意!”班主任提高嗓门。
”现在开始分组行动!记住集合时间和地点!不要走得太远!安全第一!”
林予被分到了一个五人小组——除了他和墨泽,还有班上三个相对安静的同学:“戴着厚眼镜的图书委员陈明,总是笑眯眯的文艺委员苏雅,以及体格健壮的体育特长生张毅。”
这个组合让他暗自松了口气,至少不是那些聒噪好动的同学。
”我们从东侧那条岔路上去吧,”张毅指着一条更为陡峭的小径,信心满满地说,”高处的竹林肯定还没被其他人扫荡过。”
其他人没有异议,五人离开主路,开始向更高处攀登。
随着海拔上升,周围的植被逐渐变化,低矮的灌木被高大的松树和杉木取代,阳光被茂密的树冠过滤,只剩下零星的光斑洒在铺满松针的地面上。
空气中松脂的气息越发浓烈,几乎掩盖了其他所有气味。
林予走在队伍末尾,刻意放慢脚步。
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不是因为劳累,而是胸口仿佛压着一块无形的巨石,每次吸气都只能获取一半不到的氧气。
更糟的是,指尖的伤口开始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那疼痛顺着血管辐射至整条手臂,如同有无数细小的冰晶在血管**生长、蔓延。
”林予?你脸色很差。”苏雅不知何时放慢脚步,与他并肩而行,圆脸上写满关切,”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没事,”林予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声音因缺氧而略显嘶哑,”只是有点...不太适应高海拔。”
走在前方的墨泽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们。
银发少年站在一束穿透树冠的阳光中,整个人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金边,但那双银灰色的眼眸却冰冷如初。”需要帮忙吗?”
他问道,语气彬彬有礼,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林予,如同捕食者锁定猎物。
”不...不用。”林予迅速摇头,强迫自己加快脚步超过苏雅,”我很好。”
墨泽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转身继续前行。
他们来到一片相对平坦的竹林边缘,这里的竹子不像低处那般密集,阳光可以毫无阻碍地洒落,在地面上形成一片片金色的光斑。
同学们欢呼一声,立刻分散开来,弯腰寻找那些刚刚破土而出的嫩笋。
林予却站在原地,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晃动。
他的视野边缘出现了一圈黑色的暗影,正缓慢而坚定地向中心侵蚀。
呼吸变得像吸入粘稠的糖浆般艰难,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胸口的剧痛。
指尖的伤口处,那青灰色的痕迹已经蔓延至整个手掌,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生长。
”我……我去那边看看……”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不等同伴回应,就踉跄着向竹林深处走去。
身后似乎传来墨泽的呼唤,但他已经无法分辨那声音的内容,也无法回头。
竹林越来越密,阳光被隔绝在外,温度骤然下降。林予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耳边只剩下自己如雷的心跳和急促的、不规律的呼吸声。
他扶着一根粗壮的竹子,试图稳住身体,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掌与竹竿接触的部分——那青灰色的皮肤——正在与竹子的表面缓慢地...融合?
不,不是融合。
是他的皮肤在竹竿表面留下了青灰色的、粘稠的痕迹,如同被挤压的霉菌。
像是某种腐败的分泌物。那痕迹迅速扩散,覆盖了整节竹竿,然后——
”咔嚓”。
一声脆响……竹竿从被污染的部分断裂,林予失去支撑,向前扑倒。
在意识彻底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他感到脚下的地面突然塌陷,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下坠、下坠、下坠......
黑暗……潮湿……冰冷
林予的意识如同被浸泡在冰水中的胶片,缓慢地显影、复苏。
最先恢复的是触觉——他正仰躺在某个潮湿、坚硬的表面上,身下是凹凸不平的岩石,硌得他背部生疼。
然后是嗅觉——浓重的霉味、泥土的腥气、某种金属氧化后的锈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充斥着他的鼻腔。
最后是听觉——滴水声,规律的、单调的滴水声,从某个遥远的地方传来,在封闭的空间中回荡。
他艰难地睁开眼……黑暗,绝对的黑暗,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失明了。
直到上方极远处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不规则的光点——那应该是他坠落进来的洞口,现在看起来只有硬币大小。
洞穴……他掉进了一个垂直的、深不可测的洞穴。
恐惧如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
他猛地坐起身,这个动作引发了全身的剧痛——右臂可能摔伤了,火辣辣的疼。
额头上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流下,应该是血迹,最糟糕的是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被钝刀切割。
”救...命...”他尝试呼喊,声音却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洞穴的墙壁似乎由某种吸音材料构成,将他的求救声吞噬得一干二净。
林予颤抖着摸索口袋,希望能找到手机或手电筒,但只摸到了几片碎塑料——手机在坠落过程中已经粉身碎骨。
绝望开始啃噬他的心脏,那感觉比身体的疼痛更加难以忍受。
他蜷缩成一团,试图保存体温,却发现自己全身冰冷得不正常——不是环境导致的寒冷,而是从体内散发出的、如同死人般的低温。
尤其是那只受伤的手……绝对的黑暗中,他看不到,但能感觉到——青灰色的痕迹已经蔓延至整个手掌,甚至开始向手腕进发。
皮肤下那种蠕动的感觉更加明显了,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冷的生物在他体内筑巢、繁衍。
”找到你了。”
一个声音突然在黑暗中响起,近在咫尺。不是墨泽清越的嗓音,而是某种更加……原始的声音。
像是无数个声音叠加在一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尖叫有低语,共同组成这两个简单的词汇。
林予的血液瞬间冻结他猛地转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注视着他。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某种更加本质的、超越视觉的感知方式。
他能感觉到那视线的重量,粘腻、冰冷、贪婪,如同无数只潮湿的舌头舔舐着他的皮肤。
”谁...谁在那里?”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没有回答……只有一阵轻微的、如同皮革摩擦的声响,从洞穴深处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林予拼命向后挪动,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石壁,无处可逃。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冲破肋骨的束缚。
呼吸完全紊乱,眼前的黑暗开始出现彩色的光斑,那是缺氧的征兆。
就在这时,上方那个小小的光点突然被遮蔽了。
一个修长的剪影出现在洞口,逆光中只能看出一个大致的轮廓——但那头银发,即使在最微弱的光线下,也如同流动的水银般醒目。
”林予?”墨泽的声音从极远处传来,被洞穴扭曲得有些失真,”你在下面吗?”
希望如同闪电般劈开林予的绝望。他想大声回应,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更可怕的是,洞穴深处那窸窸窣窣的声响突然消失了,仿佛那个未知的存在因为墨泽的出现而暂时退却。
”坚持住,我来了。”墨泽的声音依然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愉悦。
仿佛这不是一场生死救援,而是一次期待已久的约会。
林予听到绳索摩擦岩壁的声响,看到那个剪影正在缓慢而稳健地下降。
随着距离缩短,墨泽的轮廓逐渐清晰——他没用安全绳,而是徒手攀爬着近乎垂直的岩壁,动作优雅得如同在平地漫步。
那双银灰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非人的微光,如同两盏小小的、冰冷的灯笼,牢牢锁定在林予身上。
不知为何,这景象带给林予的恐惧,丝毫不亚于洞穴深处那个未知的存在。
他想逃,却无处可逃;想呼救,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墨泽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当墨泽终于降落到洞穴底部时,林予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
他模糊地感觉到一双冰冷的手捧起了他的脸,银发少年的气息扑面而来——不是人类的体温
而是某种更加古老、更加深邃的寒冷,如同从宇宙最黑暗的角落吹来的风。
”真狼狈啊,我的卡俄斯,”墨泽的声音近在耳畔,带着怜惜和某种扭曲的满足感,”不过没关系,很快......很快你就会完整了。”
林予想反抗,想质问,但黑暗再次席卷了他的意识。在彻底陷入昏迷前。
他最后感知到的是墨泽冰冷的唇贴上他额头的触感,以及洞穴深处传来的、几乎不可察觉的、如同亿万张纸同时被撕裂的无声尖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