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泽那句“它只是饿了”的尾音还在凝固的空气里黏腻地滑动，林予已经像被烙铁烫到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椅子腿在古老的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尖叫，但他充耳不闻。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每一次搏动都泵出冰冷的恐惧，顺着血管冲刷四肢百骸。
    他只有一个念头：“逃离！”逃离这凝固着时间腐朽气息的禁书区，逃离这个非人的存在。
    逃离玻璃里那个正试图“依偎”自己的污秽倒影！
    他转身，踉跄着冲向修复室厚重的橡木门。
    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步都像踩在粘稠的泥沼里。
    身后，那股浓烈的腥甜铁锈味混合着墨泽身上冰冷的硝石金属气息。
    如同无形的触手，紧紧缠绕着他的脚踝，试图将他拖回深渊。
    指尖被吮吸过的伤口传来一阵阵诡异的麻痒和冰冷，那青灰色的冻伤痕迹似乎正沿着微小的血管向手掌蔓延。
    “这么着急？”墨泽的声音响起，不高。
    却像精准嵌入林予耳蜗的冰冷金属簧片，带着一丝慵懒的戏谑，“主菜还没上桌呢。”
    林予的手指终于触碰到冰凉的门把手，金属的寒意似乎给了他一丝虚假的勇气。
    他猛地拧动，向外推去——
    纹丝不动。
    仿佛那扇门从未被设计成可以开启的样子，仿佛它本身就是这古老建筑墙壁的一部分，一块巨大的、封死的木化石。
    林予用尽全身力气去撞，肩膀撞在厚实的橡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门板连一丝晃动都没有。
    “图书馆的规矩，”墨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距离感极其诡异，既像贴在耳边低语。
    又像隔着遥远的距离在空旷大厅里回响，“禁书区的门，只认”钥匙”和”借阅证”。
    很不巧，小朋友，你两样都没有。”他顿了顿，语气里那种漫不经心的残忍更加清晰，“哦，或许……现在你有了一样？”
    林予猛地回头。
    墨泽并没有追过来，他依旧站在那张狼藉的书桌旁，姿态闲适得如同在自己书房。
    他的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摊开的《阿克罗伊德残篇》上，指尖正轻轻抚摸着书页上那道被撕裂的、边缘闪烁着粘稠暗紫色光芒的裂口。
    随着他指尖的触碰，那道裂口如同活物的伤口般微微翕张，散发出更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
    “忘了告诉你，”墨泽抬起眼，那双纯黑、吞噬光线的瞳孔锁定了林予。
    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开一个弧度，形成一个冰冷而完美的笑容，“刚才那份小小的”清理费”，有效期……可能有点短。它好像又饿了。”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向林予身后那排书架上的暗色玻璃。
    林予的血液瞬间冻结。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再次看向那面玻璃。
    玻璃倒影中，那个紧贴着他肩膀的、由蠕动污渍构成的扭曲人形，轮廓似乎比刚才更清晰了一些。
    翻涌的深紫色墨迹里，隐约勾勒出类似五官的起伏凹陷，但没有任何人类的特征，只有一片不断变幻、流淌的污浊。
    最恐怖的是它的“动作”——它不再仅仅是“依偎”，而是将那片污浊的、没有固定形状的“头部”，更加紧密地、几乎要完全融入林予倒影的脖颈侧后方！
    仿佛一个极度渴望温暖的畸形生物，正试图钻进宿主的皮肤之下。
    玻璃上林予的倒影，脸色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的灰败，眼神空洞，任由那污秽之物纠缠。
    现实中的林予感到一股冰冷的粘腻感正从自己脖颈后方的皮肤下渗出，带着细微的、如同无数虫豸爬行的麻痒。
    胃里翻江倒海，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你看，”墨泽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残忍，“它多喜欢你。
    你的时间，你的恐惧……对它来说都是上等的点心。”他歪了歪头，黑瞳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漩涡在转动。
    “尤其是恐惧。刚刚那一下逃跑的冲动……唔，像刚出炉的柠檬挞，带着点刺激的酸，很开胃。”
    林予的理智在尖叫，图书馆的穹顶在视野里开始旋转、扭曲。
    巨大的书架不再是稳固的实体，它们仿佛变成了某种巨大生物的肋骨，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扭曲晃动的阴影，缓缓向内挤压。
    书架上那些蒙尘的厚重书脊，封皮上模糊烫金的文字和图案，此刻在他惊恐的注视下。
    似乎都开始无声地蠕动、变形！
    《星体运行论》的星图变成无数只旋转的、没有瞳孔的眼睛。
    《深渊植物志》封面缠绕的藤蔓仿佛活了过来，在书脊上蜿蜒爬行。
    一本《古代刑具考》的书脊上，浮雕的枷锁似乎在无声地开合，锁链发出幻听般的哗啦声……整个禁书区都在墨泽无形的场域下呻吟、扭曲、活化！
    墨泽终于动了……
    不是迈步，他身体周围的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身影瞬间变得模糊、拉长。
    下一刹那，他已经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林予身侧，距离近得林予能清晰地看到他苍白皮肤下隐隐透出的、深海般的青灰色血管纹路。
    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冰冷刺骨的硝石与旧金属混合的气息，如同刚从千年墓穴中掘出的青铜兵器。
    “别怕，”墨泽的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低语，内容却让人骨髓发寒，“一点小小的消化不良而已。让我帮你……”安抚”一下它。”
    他那只苍白泛青、指甲圆润的手，如同毒蛇出洞般探出，目标直指林予脖颈后方那片传来冰冷粘腻感的皮肤！
    林予爆发出最后的力气，猛地向侧面扑倒。
    身体重重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手肘和膝盖传来钻心的疼痛。
    他顾不上这些，手脚并用地向一排高大书架的缝隙深处爬去，只想将自己藏进那片相对狭窄的阴影里。
    墨泽的手停在半空，他看着林予狼狈爬行的背影，深黑的瞳孔里闪过一丝纯粹的、非人的兴味，如同孩童发现了新奇的昆虫。
    “捉迷藏？”他低低地笑了，那笑声在扭曲的空间里回荡，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我喜欢这个游戏。”
    林予蜷缩在书架形成的狭窄缝隙底部，背靠着冰冷的、刻满岁月痕迹的橡木隔板。
    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每一次跳动都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汗水混合着冰冷的恐惧浸透了他的衣服，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
    他竖起耳朵，屏住呼吸，捕捉着外面的动静。
    死寂……
    绝对的死寂。连尘埃落地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有他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声在狭小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突然——
    “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滴水声，仿佛就在他头顶正上方的书架隔板上响起。
    林予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血液冲上头顶。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一滴粘稠的、暗紫色的液体，正悬挂在他头顶上方书架隔板的边缘。
    它饱满、沉重，表面反射着远处微弱的、扭曲的光线，呈现出一种油亮的、令人作呕的光泽。
    那颜色，那质感，与《阿克罗伊德残篇》上那片污渍一模一样！它悬在那里，微微颤动，仿佛随时都会坠落。
    林予的瞳孔骤然缩紧！
    “嗒。”
    又一滴落下。这次，砸在了他屈起的膝盖前方的地板上。
    暗紫色的液体溅开一小摊，像一小片凝固的淤血，散发出浓烈的腥甜铁锈味。
    “嗒…嗒…嗒…”
    滴水声开始变得密集，如同催命的鼓点。
    一滴，两滴，三滴……粘稠的暗紫色液体从上方书架的各个隔板缝隙里渗出、凝聚、坠落。
    如同无数只污秽的眼睛在无声地流泪！冰冷的液体溅落在他的头发上、肩膀上、手臂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和强烈的、被污染的恶心感。
    林予猛地捂住头，身体蜷缩得更紧，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这里也不安全！整个空间都是墨泽的领域！他无处可逃！
    “找到你了。”
    一个带着笑意的、冰冷的呼吸，毫无征兆地喷在他的耳廓上。
    林予浑身的寒毛瞬间炸起！他猛地扭头——
    墨泽的脸几乎贴着他的脸！那张苍白、英俊得妖异的面孔就在咫尺之间。
    深黑的瞳孔如同两个微型黑洞，吞噬了周围所有的光线，只剩下纯粹的、令人疯狂的虚无。他嘴角勾着那抹冰冷的、完美的微笑。
    “躲在这种地方……”墨泽的声音如同冰冷的丝绸滑过林予的神经，“会让”它”觉得委屈的。”
    他说话时，目光却饶有兴致地扫过林予沾满了暗紫色液体的狼狈模样，“嗯…现在你尝起来，恐惧里多了一点绝望的苦味，像陈年的黑巧克力碎，层次更丰富了。”
    那只冰冷的手再次抬起，目标依旧是林予的脖颈后方！
    这一次，林予避无可避……他被死死困在书架与墨泽的身体之间！
    就在那冰冷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刹那——
    “住手！”
    一声苍老但异常严厉的断喝，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禁书区炸响！
    声音里蕴含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扭曲空间的穿透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墨泽的动作，第一次，极其明显地顿住了。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如同从未出现过，只剩下深潭般的漠然。那双吞噬光线的黑瞳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林予的心脏几乎跳出喉咙，他顺着墨泽的目光，透过书架缝隙向外看去。
    修复室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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