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司空府。
    与前线凯旋的轻松氛围不同，这里的空气，总是带着一丝紧张和肃杀。无数的政令从这里发出，无数的情报在这里汇集，决定着整个曹魏势力的运转。
    程昱，程仲德，这位以心狠手辣、果决刚毅著称的谋士，正坐在自己的值房里，处理着堆积如山的公务。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眉头紧锁，仿佛天下间没有什么事能让他真正开怀。
    他刚刚处理完一桩地方豪强私藏兵甲的案子，批复是首恶者斩，胁从者流放三千里，家产充公。对于这种动摇统治根基的行为，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宽恕二字。
    “程公。”一名小吏捧着一份加急军报，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北方大营八百里加急。”
    “哦？”程昱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算算时间，也该有结果了。他接过军报，屏退了小吏，然后展开了那份写满了字的帛书。
    起初，他的表情还很平静。
    “大破鲜卑主力于白狼山……斩其首领赫连虎……”
    嗯，意料之中。有守拙在，打赢是必然的。
    但当他继续往下读时，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开始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降者数万，先生下令，收其兵甲，不断其命，然……挑断其所有战马马蹄筋……”
    程昱的眉毛猛地一挑，拿着帛书的手，微微顿住了。
    他继续往下看。
    “……废其骑兵之能，使其永为步卒。而后，先生亲见其贵族，立贸易新规：以牛羊皮毛之七成，换取我方之粮盐，价格由我方定；部落青壮，每年服劳役三月；子孙可学汉话，然永世不得蓄马……”
    读到这里，程昱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
    他仿佛能看到那幅画面：数万匹战马在血泊中哀鸣，数万名草原汉子跪在地上，从战士变成了农奴。然后，那个叫陈默的年轻人，像神明一样，宣布了他们未来永世的命运。
    这不是战争，这是在给一个文明做阉割手术！
    当他读到最后，看到鲜卑贵族们在那份卖身契上按下手印，然后汉军开始给降卒分发粮食、治疗伤员时，程昱再也忍不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惊天动地的狂笑声，从程昱的值房里爆发出来，吓得外面的小吏们一哆嗦，还以为程公气得发了疯。
    程昱抚着自己的长须，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好！好！好一个陈默！好一个陈守拙！”
    他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笔墨纸砚都跳了起来。
    “杀人诛心！杀人诛心啊！此子……类我！不！比我程仲德，更狠！更绝！”
    我靠！这操作也太骚了！老夫我当年劝主公吃人肉以度军粮，已经觉得自己够没下限的了。跟守拙老弟这一比，我简直就是个纯情小白兔啊！
    断马蹄筋？贸易垄断？劳役制度？精神控制？这他娘的是一套组合拳啊！直接把一个民族的生产力、生产关系、军事能力和民族精神，打包一波流给带走了！
    这已经不是谋略了，这是社会学、经济学、心理学的降维打击！我研究了一辈子《孙子兵法》，结果人家直接把桌子给掀了！
    不行，等守拙回来，我一定得拉着他喝几杯，好好请教一下，这文明阉割学到底是个什么路数！太顶了！太爽了！
    他心中的兴奋和激动，无以言表。
    一直以来，程昱在曹营中都扮演着一个酷吏和毒士的角色。他主张严刑峻法，主张用最铁血的手段来解决问题。
    为此，他没少受到荀彧等人的非议。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内心深处，其实是有些孤独的。
    因为他觉得，这个世界上，真正能理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八个字背后深意的，没有几个人。
    但现在，他找到了！
    陈默，这个年轻人，不仅理解，而且将其发挥到了极致！
    程昱所做的，还停留在术的层面，是如何用酷烈的手段解决眼前的问题。而陈默，已经上升到了道的层面。
    他是在构建一套全新的、能够长久运转的秩序！一套以大汉为绝对核心，将周边民族彻底变为经济附庸和奴隶的秩序！
    这正是程昱梦寐以求，却又因为时代局限性而无法想象的蓝图！
    就在他兴奋不已的时候，值房的门被推开了。
    满宠走了进来，他的脸色很难看。
    “仲德，你都看到了？”满宠也是曹操的核心谋士之一，主管法纪，为人刚正。
    “伯宁啊，我正要去找你呢！”程昱满脸红光，兴奋地扬了扬手中的军报，“你快看，守拙的惊天手笔！此一役，可保我北疆百年无忧！当浮一大白！”
    满宠却没有接话，他走到程昱面前，沉声道：“百年无忧？仲德，你可知此举会给我等招来何等骂名？废数万战马，奴役数万降卒，此等酷烈之事，自古未闻！天下士人会如何看我们？他们会说主公残暴不仁，我等为虎作伥！日后，谁还肯真心归附？”
    “骂名？”程昱冷笑一声，将帛书往桌上一扔，“伯宁，你还是太在乎那些虚名了！骂名能吃吗？能穿吗？能挡住胡人的弯刀吗？不能！但粮食和盐可以！守拙用一个骂名，换来了实实在在的控制权，换来了边疆百姓的安居乐业，这笔账，怎么算都划算！”
    “可道义何在？人心何在？”满宠痛心疾首。
    “道义，就是让更多我们的人活下去！人心，就是让我大汉的百姓，能够安心！而不是去管那些异族的死活！”程昱站起身，逼视着满宠，“伯宁，你我皆为法吏，当知法之精髓，在于秩序！守拙所做的，就是用最强硬的手段，建立一个最稳固的秩序！在这个秩序里，我们是执鞭者，他们是牛羊！这，才是万世太平的根基！”
    “你……你简直是疯了！”满宠被程昱这番赤裸裸的言论惊得连连后退。
    程昱却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一种狂热的光芒。
    他看着窗外，喃喃自语：“我没疯。我只是……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由守拙亲手为我们拉开序幕的……铁血新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仁义道德，只是强者对弱者的点缀。而真正的规则，只有两个字——”
    “跪下，或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