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战前夜。
    白狼山下的情报中心灯火通明，如同黑夜中的一颗心脏，紧张而有序地搏动着。空气中弥漫着墨水、牛油和一种名为肃杀的气息。
    张辽一身戎装，甲叶在烛火下反射着冰冷的光。他刚刚完成了最后的战前巡视，前来向陈默做最终的汇报。
    他怀着一种朝圣般的心情，掀开了沙盘大帐的门帘。
    预想中的喧哗并未出现。巨大的营帐内，数百名书记官和情报分析人员已经退去，只剩下寥寥数人，在角落里整理着成堆的竹简。整个空间显得异常空旷，也异常安静，静得只能听到烛火燃烧的哔剥声，以及……一个人的呼吸声。
    陈默就站在那巨大的沙盘中央。
    他换下了一贯的青衫，穿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整个人看起来少了几分儒雅，多了几分凌厉的锋芒。
    他没有看走进来的张辽，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那片由沙土、旗帜和丝线构成的世界里。
    张辽放轻了脚步，缓缓走到沙盘边，顺着陈默的目光看去。
    他看到，陈默的手中正捏着几枚小小的、涂成黑色的棋子。那棋子，代表着死亡和毁灭。
    “先生。”张辽低声开口，打破了这令人心悸的沉默，“各部已准备就绪，只待您一声令下。”
    陈默嗯了一声，依旧没有回头。他的目光，像两把最锋利的手术刀，在沙盘上缓缓移动，解剖着鲜卑的每一寸肌理。
    他的眼神里，没有即将大战的兴奋，没有对敌人的愤怒，更没有对即将到来的杀戮的怜悯或不忍。
    什么都没有。
    那是一双……没有感情的眼睛。
    张辽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这种眼神，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他看到陈默伸出手，从沙盘上拿起一枚代表着赫连部落的红色旗帜。这个部落，是鲜卑诸部中最为强大的一支，拥有近万名能征善战的勇士。在张辽看来，这将是一块最难啃的硬骨头。
    然而，在陈默的手中，这枚代表着数万生命的旗帜，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棋子。他将它在指尖缓缓转动，似乎在评估它的“质量”。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赫连部落，总人口约四万，战士九千七百人。核心战力，赫连虎的亲卫苍狼骑，约八百人。优点：勇猛，悍不畏死。缺点：首领赫连虎，性格暴躁，嗜酒。三日前，我们的商队刚用一百坛”醉生梦死”换走了他们三百匹后备战马。”
    他一边说，一边将那枚红色旗帜，放在了沙盘上一个被标记为“枯黄”的区域。
    “他们的盐储备，已于昨日耗尽。战马普遍掉膘，体力下降三成。根据内线回报，昨夜，赫连虎因分酒不均，鞭打了他的亲弟弟赫连豹。部落内部，士气评估为低落，内乱风险评估为高。”
    说完，陈默拿起一枚黑色棋子，轻轻地，放在了赫连部落的旗帜旁边。
    那动作，精准、稳定，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张辽的心脏，却随着那个动作，猛地一缩。
    他明白了。
    在先生的眼中，这根本不是一个拥有数万条生命的强大部落。
    这是一个问题。
    一个由人口：4万、战力：9700、士气：低落、资源：枯竭、内乱风险：高等一系列数据组成的，需要被处理掉的问题。
    而那枚黑色的棋子，就是解决方案。
    陈默的手指继续在沙盘上移动，点过一个又一个部落。
    “这个部落，可以拉拢。他们的首领贪财，派人送五百金过去，承诺战后将赫连部落的草场分给他。”
    “这个部落，必须彻底打残。他们掳掠的汉人最多，血债累累。文谦，你的部队负责。”
    “这个，还有这个，保持威慑，暂时不动。他们是墙头草，只要我们打垮了赫连，他们会第一时间跪下来亲吻孟德兄的马靴。”
    他的声音冷静而漠然，就像一个最高明的庖丁，在解剖一头早已被捆绑结实的巨牛。他清楚地知道每一块骨头的走向，每一条筋络的位置，下刀的力道、角度，都计算得分毫不差。
    这不是在看生命。
    这是在编程。
    是在调试一个庞大的程序，将所有名为鲜卑的bug，一个个地找出来，然后用最有效率的方式，清除，或者改写。
    张辽感到一阵口干舌燥。他戎马半生，杀人无算，自问也是心志坚定之辈。但此刻，站在这位年轻的先生面前，他第一次感到了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那不是对权力的恐惧，而是对一种超越了凡人理解范畴的、神明般冷酷智慧的恐惧。
    他忽然想起了军中私下的一个传言：守拙先生的脑子里，装的不是人心，而是一个算盘。天地万物，皆是算珠。
    现在看来，那或许不是传言。
    “文远。”陈默终于完成了他的布局，转过身来，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睛，第一次正视张辽。
    “在！”张辽身体一震，下意识地挺直了胸膛。
    “你的并州狼骑，将是第一把尖刀。”陈默指着沙盘上赫连部落的位置，“今夜三更，从北面悬崖下的小路摸上去。我已安排猎户石蛋在那里接应你们。记住，不要恋战，直插赫连虎的中军大帐。他现在，应该已经喝醉了。”
    “得令！”张辽大声应诺，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转身走出大帐，冰冷的夜风吹在脸上，却无法让他冷静下来。他回头望了一眼那依旧灯火通明的大帐，那座沙盘，那个身影。
    他明白了。
    即将到来的，或许根本不能称之为一场战争。
    那将是一场……由先生主刀的，对整个北方草原的，外科手术。
    而他们这些浴血奋战的将军，不过是先生手中，最锋利的手术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