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
    中军大帐之内，烛火被牛油的烈焰烧得噼啪作响，将一个个身影投射在厚重的幕布上，如同沉默的巨人。帐内的气氛，却比帐外的寒风还要凝重几分。
    曹操坐在主位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倚天剑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下方肃立的诸将。他的眼神最终落在了那个坐在自己左手边首位的年轻人身上——陈默，表字守拙。
    他依旧是一身素净的青衫，与周围将领们冰冷的甲胄格格不-入。他就那么安静地坐着，仿佛帐内紧张到几乎凝固的空气与他无关。
    刚刚，就是他，用最平淡的语气，下达了一系列让在场所有人，包括曹操自己，都感到匪夷所思的命令。
    “文则，即日起，冀州、幽州所有官营盐场产量加倍，但所产之盐，一律封存入库，打上曹字火印，任何人不得私自交易。民间盐井，暂时收归官府，按人头配给，但严禁任何一粒盐流向北方草原。”
    “儁乂，你率本部兵马，封锁所有通往草原的商道。记住，是所有。但，在卢龙塞、马城、稒阳三地，各留一个不起眼的豁口，派精锐伪装成寻常卫兵看守，只许出，不许进。若有草原商队想从这三处进入我境，一律……放行，但要记下他们所有的货物和人员信息。”
    “文谦，你负责整合幽州所有铁官，将公私铁匠全部纳入军管。所有新产铁器，无论是农具还是兵器，一律列为军需，不得外流。同时，高价回收市面上所有的旧铁、废铁，有多少要多少。”
    “文远，你的任务最重。”陈默的目光转向张辽，这位以勇猛和沉稳著称的大将，此刻眉头也拧成了一个疙瘩。“从你的并州狼骑中，挑选出最精锐的斥候，三百人即可。让他们分散潜伏在边境线上，什么都不要做，只需潜伏。他们的任务不是侦查，而是……等待。”
    ……
    一条条命令，通过令官的笔，迅速化为一道道朱红色的军令，由传令兵送往各个军营。
    大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终于，性子最急的夏侯惇忍不住了，他瓮声瓮气地开口，打破了沉默：“守拙老弟，你这……这是要干什么？不让我们出兵，反而在这里搞些盐啊铁的，还把商路给断了？那鲜卑人要是趁机打过来，我们怎么办？眼睁睁看着？”
    他的话，问出了所有将领的心声。大家都是在刀口上舔血的汉子，习惯了真刀真枪的干仗。
    这种像是管家婆一样算计柴米油盐的指令，让他们感到浑身不自在。这仗打得也太憋屈了。
    陈默端起面前已经微凉的茶水，轻轻吹了口气，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元让兄，战争，从来都不只是战场上的厮杀。有时候，一把盐，一块铁，比十万大军更有用。”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面露思索之色的曹操，继续道：“孟德兄，各位将军，你们觉得，支撑一个游牧民族在草原上生存、战斗的根本是什么？”
    “是牛羊！是战马！”许褚那洪钟般的声音响起。
    “没错。”陈默点头，“仲康说对了一半。牛羊战马是他们的命根子，但维持这些命根子，以及他们自己生命的，又是什么？”
    这次，没人立刻回答。
    荀彧在一旁，微笑着抚了抚胡须，轻声补充道：“是盐，和铁。”
    陈默赞许地看了荀彧一眼，不愧是王佐之才，瞬间就领会了他的意图。“文若所言极是。没有盐，人和牲畜就会失去力气，再肥壮的牛羊也会变成软脚虾，再神骏的战马也跑不起来。没有铁，他们的兵器损坏了无法修复，马蹄铁磨损了无法更换，甚至连一口煮肉的锅破了，都只能干着急。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去砍他们的头，而是先抽掉他们的筋，放干他们的血。”
    曹操的眼睛亮了，他猛地一拍大腿：“妙啊！守拙此计，釜底抽薪！不战而屈人之兵！”他之前对陈-默还有一丝猜忌，觉得这年轻人行事太过诡异，但此刻，那丝猜忌早已被巨大的惊喜所取代。
    他意识到，自己或许又一次低估了陈默的格局。这小子看的，根本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整个北方草原的生态！
    跟这群肌肉猛男解释经济战和资源控制，简直比打一场赤壁之战还累。算了，能理解个大概就行了。只要他们听话，我就能给他们上演一出什么叫降维打击。
    陈默心里默默吐槽，脸上却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表情。
    张辽抱拳，沉声问道：“先生，那让我们的人潜伏着，又是为何？”
    “他们在等一个信号。”陈默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等草原上第一片因为缺盐而枯黄的草落下时，等第一匹因为蹄铁损坏而瘸腿的战马倒下时，等第一个因为部落内乱而逃出来的鲜卑人出现时……就是他们行动的时候。这张网，现在才刚刚开始编织，我们得有耐心，做一个安静的猎人。”
    “一张网……”张辽喃喃自语，他仿佛看到了一张由盐、铁、商道、情报组成的无形大网，在陈默的指挥下。
    正缓缓张开，准备将整个北方草原都笼罩进去。他虽然还是不能完全理解这其中的所有奥妙，但一股莫名的寒意和兴奋感，却同时从心底升起。
    军令如山。
    尽管心中充满了疑惑，但出于对陈默过往战绩神话般的信任，以及曹操的全力支持，所有命令都被一丝不苟地执行了下去。
    张辽、张郃、于禁等人，如同精密的机器零件，开始在各自的岗位上疯狂运转。他们慢慢发现，自己所做的每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查抄一袋私盐，没收一块废铁，记录一个商队的人数——都像是给一张巨大的蛛网添上了一根新的丝线。
    而这张网的中心，那个正在安静织网的先生，他的目光，已经穿透了幽州的群山，投向了那片广袤而未知的北方草原。
    一场前所未有的战争，在谁也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已经悄然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