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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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止弦的意识有些混乱,喉咙干涩发紧。
“我…”他艰难地开口“我在……”甜心坊”蛋糕店…”他飞快地报出店名和旁边的地标建筑,“我…没钱付账。”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这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令人窒息。周止弦几乎能想象出詹博森此刻脸上那副冰冷表情。他屏住呼吸,等待着预料之中的拒绝。
他甚至都想要接下来自己又该如何低声下气的求人了。
然而,几秒钟后,詹博森的声音再次传来,听不出情绪,却异常简洁:“等着。”没有任何多余的询问,甚至没有提自己离开的事。
“嘟…嘟…嘟…”忙音响起,电话被挂断了。
周止弦靠在冰冷的玻璃墙上,缓缓放下手机,手心一片汗湿。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复杂情绪,转身回到蛋糕店,将手机还给店员。
店里,宋时祺面前的草莓蛋糕只吃了一小半,粉色的气泡饮料也剩了大半杯。她双手紧紧攥着校服衣角,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显然听到了刚才周止弦打电话的窘迫。
“对不起…我…我没想到…”她声音细若蚊蝇,带着浓重的哭腔。
“没事。”周止弦在她对面坐下,声音有些疲惫,但尽量放平缓,“有人…会来付钱。”
他拿起一个小叉子,也仅仅是拿起又放下。
气氛有些凝滞。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映照着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
甜腻的奶油香气弥漫着,却无法驱散两人之间沉重的阴霾。
周止弦的沉默并非冷漠,而是他自己也深陷泥潭,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刚被自己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陌生女孩。他只是笨拙地,将自己面前那块几乎没动的蛋糕,往宋时祺那边推了推。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是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拧开了宋时祺刚刚勉强关上的泪闸。
她低头,泪水汹涌而出,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委屈、痛苦。
她看着周止弦,这个沉默寡言、看起来比她好不了多少的陌生人,嘴唇哆嗦着,似乎积压了太久的话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即使这个出口可能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过客。
“他们…他们要卖掉我…”宋时祺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颤抖。
周止弦的动作猛地顿住,叉子掉在桌子上。他抬眼看向她,眼神里带着困惑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
“卖掉…你?”他重复了一遍,以为自己听错了。
“为了…为了给我哥…凑彩礼!”宋时祺情绪彻底崩溃,压抑的哭声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控诉,“我哥…二十五了…找了个对象…对方家里要…要十八万八…还要县城一套房的首付…我家…我家根本拿不出…”
她用力抹了一把眼泪,校服袖子被蹭得湿漉漉的。
“我妈…我妈说我是赔钱货…养了十几年…该为家里做贡献了…”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对“母亲”这个称谓的冰冷绝望。
“他们…他们给我找了个…男人…快四十了…死了老婆…在邻镇开了个小作坊…愿意出…出二十五万…”
“二十五万…”宋时祺重复着这个数字,脸上露出一种近乎荒诞的惨笑,“他们说…这价钱…很好了…够给我哥娶媳妇…还能剩点…我只要嫁过去…好好伺候那男人…生个儿子…以后就…就有好日子过了…”
“好日子?”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讽刺和痛苦,“他们问过我吗?!那男人…那男人看我的眼神…像看牲口!我才高二!我想读书!我想考大学!我不想嫁人!更不想嫁给一个能当我爸的男人给他生孩子!”
周止弦彻底僵住了。他听着宋时祺血淋淋的控诉,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卖掉?彩礼?二十五万?伺候男人?生孩子?
这些冰冷的字眼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令人作呕的图景。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那个只会微笑的母亲,虽然痴傻,却会在冬天用冰凉的手笨拙地给他捂热冰冷的红薯;那个瘸腿的父亲,沉默寡言,却会在下雨天跛着脚走很远的路,只为给他送一把破旧的伞。
即使贫穷,即使卑微,他们给予他的,是毫无保留的、笨拙的爱。
那是他灰暗人生里唯一的光。
而眼前这个女孩的父母…为了儿子的彩礼,竟要把亲生女儿像货物一样明码标价地“卖掉”?十七岁,花一样的年纪,梦想着读书考大学,却被至亲亲手推向一个充满屈辱和绝望的火坑?
一股强烈的寒意从周止弦的脚底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这寒意,甚至比面对死亡时更甚。
这是被最亲近的人背叛、被当作交易筹码的彻骨冰冷。他看着眼前哭得浑身颤抖、绝望无助的宋时祺,仿佛看到了另一种形式的深渊——不是死亡,而是生不如死的活地狱。
他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安慰?任何语言在这种血淋淋的现实面前都苍白无力。他只是个……他只是个连自己都救不了的可怜虫。
就在这时,蛋糕店门口的风铃发出一串急促的脆响。
一个高大的身影裹挟着室外的冷风,推门而入。
詹博森。
他显然来得极快,额前的黑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呼吸带着不易察觉的急促。深色的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灰色毛衣,他的目光扫过整个小店,最后落到周止弦身上。
看到周止弦安然无恙时,紧绷的下颌线似乎微不可查地放松了一瞬。
可但当他的视线落在周止弦对面那个眼睛红肿、穿着校服、明显情绪崩溃的陌生少女身上时,那深邃的眼眸骤然沉了下去。
他没有立刻走向他们,而是径直来到柜台前。
“刚才那桌,”詹博森指向周止弦他们的位置,声音低沉而平稳“多少钱?”
店员被他冷峻的气势慑住,连忙报出金额:“八…八十六元。”
詹博森利落地掏出手机扫码付款,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支付成功的提示音响起,他看也没看店员,转身大步走向角落的桌子。
他的到来,带着一种无形的、强大的气场,瞬间打破了角落里沉重而悲伤的氛围。宋时祺被这个突然出现的、面容冷峻、气势迫人的男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止住了哭声,有些畏惧地缩了缩肩膀。
詹博森的目光在周止弦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秒,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冰冷的余怒,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力压抑的…别的什么。
然后,他的视线转向宋时祺,语气是公式化的冰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你父母的名字,家庭住址,电话号码。”这不是询问,而是命令。他拿出自己的手机,屏幕解锁,手指悬停在拨号键上方,眼神锐利地盯着宋时祺,“现在告诉我。”
宋时祺被他的气势完全镇住,嘴唇哆嗦着,下意识地报出了家里的地址和母亲的手机号。詹博森迅速输入号码,直接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了,一个中年女人不耐烦的声音隐约传来:“喂?谁啊?忙着呢!”
詹博森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清晰地穿透听筒,也传入周止弦和宋时祺的耳中:
“我是市局刑警队的。你女儿宋时祺涉嫌扰乱公共秩序,现在正在派出所。立刻过来一趟处理。”他报出了一个真实的派出所地址,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强硬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电话那头瞬间传来女人拔高的、带着惊恐和谄媚的尖声:“啊?!警…警官?!小妮她…她犯什么事了?我们马上来!马上来!您可千万别…”
詹博森没等对方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他收起手机,看向脸色煞白、被“刑警队”和“派出所”吓懵了的宋时祺,语气稍微放缓,却依旧带着命令的口吻:“去那个派出所门口等着。你父母很快会到。记住,进去之后,直接找值班民警,告诉他们你要报案,控告你父母涉嫌买卖人口、强迫婚姻。把实情对警察再说一遍。一个字都不要漏。”
宋时祺呆呆地看着他,似乎还没从这巨大的转折中回过神来。
“听懂了吗?”詹博森微微提高了音量,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威压。
“懂…懂了…”宋时祺下意识地点头,眼神里除了恐惧,似乎还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苗。
“现在就去。”詹博森侧身让开通道。
宋时祺慌忙站起身,看了一眼沉默的周止弦,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感谢的话,但在詹博森强大的气场下,最终只是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跌跌撞撞地跑出了蛋糕店,朝着詹博森指示的方向跑去。
店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周止弦和詹博森。
甜腻的奶油香气仿佛凝固了。詹博森的目光终于完全落在周止弦身上,那眼神如同实质的冰层,瞬间将空气冻结。他一步步走近,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叩击声。
最终,他站到周止弦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后者完全笼罩。他微微俯身,冰冷的气息几乎喷在周止弦的额头上。周止弦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压抑的怒火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
“周止弦,”詹博森的声音压得极低,“我让你好好待着,你为什么要跑出来?”
他伸出手,猛地攥住了周止弦的手腕!根本不给周止弦辩解的机会,他强硬的拉着对方来到了店外。
“看来,我们需要好好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