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画锁情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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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3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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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雪霁初晴。
长街两侧的彩灯在寒风里摇晃,朱红的绸子裹着竹骨,描金画凤的灯面上写着诸如“五谷丰登”“海晏河清”之类的吉祥话。小贩的吆喝声混着糖糕的甜腻气息飘过来,几个衣衫褴褛的孩童蹲在巷口,眼巴巴地望着蒸笼里冒出的白汽。
“滚远点!”摊主抬脚就踹,最瘦小的那个孩子踉跄着栽进雪堆,手里还死死攥着半块捡来的芝麻糖。
尹鹤徵勒马停在街角,铁面具下的目光扫过这一幕,连睫毛都没颤一下。他身后跟着一队亲卫,玄甲外罩着身素色斗篷—按燕赤祖制,元宵节禁军不得扰民,连皇子出行都要掩去锋芒。
“殿下,前面就是醉仙楼了。”韩肃低声道,“二殿下和四殿下已经到了。”
风忽然大了,吹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尹鹤徵抬头望去,醉仙楼三层的雅间垂着面竹帘,隐约可见两道身影对坐—一个挺拔如松,一个单薄似柳。
“走。”他甩镫下马,“去看看我那两个好弟弟,又打算唱什么戏。”
雅间里暖如春日。
尹琅音正执壶斟酒,月白的锦袍上银线绣着云纹,玉冠束发,端的是公子无双。见尹鹤徵进来,他微微一笑:“大哥来迟了,该罚三杯。”
“路上看了场热闹。”尹鹤徵解下铁面具,露出眉骨上那道还未痊愈的伤疤,“南市有流民抢粮,被巡防营当街格杀了七个。”
帘外忽传来一阵重咳声。尹棠昭裹着狐裘窝在窗边矮榻上,面前摆着局残棋。他指尖拈着枚黑子,闻言轻笑:“皇兄还是这般……见血就兴奋。”
窗外”砰”地炸开一朵烟花。五彩光晕透过窗纸,在尹棠昭脸上流转,衬得他眼尾那颗泪痣妖冶如血。
尹鹤徵径直走到他对面坐下,抬手落下一枚白子:“比不得四弟,见血还能吟诗。”
棋局霎时逆转。尹棠昭眸光一闪,笑着将黑子投入棋罐:“我认输。”他转向尹琅音,“二哥不是说,今日要商议北疆军饷的事?”
“这不是正等大哥来吗。”尹琅音推过一卷账册,“今年雪灾,户部实在拨不出银子。太傅提议……裁减朔方军三成粮草。”
账册翻开,朱笔圈出的数字触目惊心。尹鹤徵指节叩在案上,一声声像催命的更鼓:“谁定的数目?”
“父皇。”尹琅音叹气,“他说北狄今年安分,养那么多兵也是浪费。”
又一道烟花炸响,照得满室雪亮。借着这光,尹鹤徵看见尹棠昭袖口露出一角绢帕—正是那日染血的那块。
“好啊。”他忽地笑了,“裁军可以。但若来年北狄南下,谁去挡?二弟你吗?”
尹琅音尚未答话,长街突然传来喧哗。韩肃疾步进来附耳低语,尹鹤徵脸色骤变,起身时带翻了棋罐。黑白玉子哗啦啦滚了一地。
“出什么事了?”尹琅音蹙眉。
尹鹤徵已经大步走向窗口。透过竹帘缝隙,他看见一队驿卒纵马冲过街市,为首者背插赤羽—八百里加急军报!
“报!”嘶吼声刺破元宵的喜气,“北狄偷袭阴山关,三殿下……三殿下坠崖失踪!”
满街花灯突然暗了一半。原来是有孩童不小心撞翻了烛台,火苗窜上绸布,转眼烧成一片。人们尖叫着泼水救火,没人注意到醉仙楼窗口,三位皇子阴晴不定的脸。
尹棠昭不知何时站到了尹鹤徵身后。他呼吸很轻,药香混着一句耳语飘过来:“皇兄现在信了吗?朔方军的通行令……我给的价格,很公道。”
驿卒的嘶吼声仍在长街上回荡,醉仙楼内的空气却仿佛凝固。
尹鹤徵猛地转身,一把攥住尹棠昭的衣领,将他抵在窗棂上。竹帘哗啦作响,冷风灌进来,吹散了尹棠昭鬓边的碎发。他苍白的脸上没有半分惊慌,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早就知道。”尹鹤徵声音压得极低,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北狄会偷袭阴山关?”
尹棠昭轻咳一声,唇边溢出一丝血迹来:“皇兄……掐得太紧,我说不出话。”
尹琅音快步上前,按住尹鹤徵的手臂:“大哥!这是酒楼,耳目众多……”
尹鹤徵甩开他的手,却没有松开尹棠昭。他盯着那双幽深的眼睛,忽然冷笑:“好,很好。三弟生死未卜,你倒有闲心在这里下棋谈价。”
尹棠昭微微偏头,呼吸拂过尹鹤徵的耳畔:“皇兄若真关心三哥……就该想想,为何偏偏是他的防区出事?”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下。尹鹤徵瞳孔微缩—阴山关虽是三皇子驻守,但布防图只有兵部和皇帝知晓。若北狄能精准偷袭,必是有人泄露军情!
他缓缓松开手,尹棠昭顺势滑坐在窗边,捂着胸口喘息。月光照进来,映得他脖颈上被掐出的红痕触目惊心。
“大哥,”尹琅音递过一杯热茶,声音温和,“当务之急是派人搜寻三弟,再调兵增援阴山关。”
尹鹤徵没接那杯茶。他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忽然意识到,今夜这场“偶遇”,根本就是精心设计的局。
“增援?”他冷笑,“二弟不是刚提议裁减朔方军粮草吗?”
尹琅音面露难色:“大哥,此一时彼一时……”
“不如这样。”尹棠昭笑着开口,指尖蘸了茶水在案上画了条线,“皇兄派朔方军驰援阴山关,二哥请父皇拨一笔临时军饷。”他顿了顿,在线的另一端画了个圈,“至于通行令……我可以暂缓三日。”
茶水在案面上蜿蜒,像一条吐信的蛇。
子时的更鼓敲响时,尹鹤徵独自走在回府的路上。
元宵的灯火已熄了大半,只剩几盏残灯在风中摇晃。长街尽头突然传来马蹄声,一队黑衣骑士疾驰而过,为首者背上的赤羽令箭在月光下泛着血色。
“都让开!八百里加急!”
尹鹤徵侧身避让,却在交错瞬间瞥见骑士腰牌上的青鸾纹:是岚贵妃宫里的印记!
他眼神一凛,转身隐入暗巷。韩肃立刻跟上来:“殿下,要截下吗?”
“不必。”尹鹤徵盯着远去的烟尘,“跟上去,看他们去哪。”
韩肃领命而去。尹鹤徵正要离开,忽然听见巷子深处传来微弱的呻吟声。
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蜷缩在垃圾堆旁,手中紧攥着一块染血的布条。尹鹤徵蹲下身,翻过那人的脸—竟是三皇子府的亲卫统领!
“殿……下……”亲卫艰难地睁开眼,“阴山关……有诈……三殿下他……”
话未说完,一支弩箭突然破空而来,正中亲卫咽喉!尹鹤徵就地一滚,第二支箭擦着他脸颊钉入墙壁。暗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至少有五人正在逼近。
“朔方军……”垂死的亲卫突然抓住尹鹤徵的手,用最后气力在他掌心划了三个字:
不可信……
血顺着指缝滴落。尹鹤徵缓缓起身,拔出了腰间佩刀。
“滚出来。”他声音平静得可怕,“或者我一个个杀过去。”
四更天,尹棠昭的寝殿依然亮着灯。
他披衣坐在案前,正将一枚黑子放入锦盒。盒中已有十一枚同样的棋子,每一颗都刻着细小的编号。
灰鼠皮斗篷的奴才悄无声息地跪在门外:“主子,得手了。但……逃了一个。”
尹棠昭动作一顿:“是谁?”
“三殿下身边的陈副将。我们追到永宁巷时,遇到了……”奴才声音发抖,:遇到了大殿下。”
“咔嗒”一声,锦盒扣上了。尹棠昭望向窗外,东方已泛起鱼肚白。
“无妨。”他轻声道,“让岚贵妃的人去处理。”
奴才刚要退下,忽听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回头只见尹棠昭撑在案边,一口鲜血喷在棋盘上,将白玉子染得猩红。
“主子!”
“嘘……”尹棠昭抹去唇边血迹,竟笑了起来,“好戏才刚开始呢。”
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火漆上印着朔方军的狼头徽记。信纸展开,只有寥寥数字:
三日后,青峡关见。
尹鹤徵的刀尖滴着血。
巷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五具尸体,黑衣蒙面,腰间却清一色挂着禁军的铜牌。假的。真正的禁军不会在鞋底藏毒针,也不会在临死前咬碎齿间的蜡丸。
韩肃匆匆赶回,脸色难看:”殿下,那队骑士进了太傅府后门!但属下发现……”他压低声音,“他们卸下的根本不是军报,而是一箱箱药材!”
“药材?”尹鹤徵眯起眼。月光照在染血的刀刃上,映出他眼底翻涌的杀意。
三皇子亲卫咽气前写下的【不可信】,岚贵妃的密使,太傅府的药材……这些碎片在脑海中碰撞,突然拼出一个可怕的猜想:
阴山关遇袭是假,借刀杀人才是真!
“回府。”他猛地收刀入鞘,“立刻传令朔方军,没有我的亲笔手令,一兵一卒都不准动!”
四皇子府的寝殿深处,尹棠昭正对着一面铜镜解开衣带。
心口那道旧疤周围,新添了十几处针眼,泛着诡异的青紫色。他取出一根银针,在烛火上烤了烤,毫不犹豫刺入锁骨下的穴位。黑血顺着针孔渗出,滴进白玉碗里,竟冒出丝丝白烟。
“主子!”灰鼠皮斗篷的奴才跌跌撞撞冲进来,“大殿下他……”
院墙外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接着是亲卫的惨叫。尹棠昭手一抖,银针断在皮肉里。他笑出了声:“来得比预计的早啊……”
“轰——!”
殿门被整个踹飞,尹鹤徵持剑踏着碎木而入,铁甲上还凝着未干的血霜。却在看清屋内情形的瞬间僵在原地……
满墙都是他的画像。
“惊喜吗?”尹棠昭拢好衣襟,指尖还沾着血,“皇兄若喜欢,东墙那幅《雪夜逐鹿图》可以送你……”
剑锋抵上咽喉时,他还在笑。尹鹤徵的手却第一次发抖:“为什么?”
窗外忽然飘进一片雪花,落在那张画像中十八岁少年尹鹤徵的睫毛上。尹棠昭望着那片雪融化,轻声说:“因为那年你给了我一块糖啊。”
作者闲话: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