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是好诗，而且应景。
    字是好字，因为自由。
    二十八个字躺在卷面上，大小不一，错落有致，每一个字都恰到好处，令人叹为观止。
    她的笔锋带着凌厉的浓浓杀气，无一处不透露着满心的矜骄狂傲。
    一片被风吹落的梅花瓣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最后那个“山”字上。
    众人都惊呆了。
    皇后素来喜爱书法墨宝，等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步一步走到桌案前，如获至宝：“好……好！快去，快去请皇上来看看……”
    赵瓛与皇后志趣相投，都爱这些风雅之物。
    不仅赵瓛来了，身后还跟着乌泱泱一堆人。
    赵瓛对这幅字爱不释手，当即就要叫工匠来把它刻在牌匾上。
    皇后劝他：“都这么晚了，明天再议也不迟。”
    赵瓛听了劝，把那幅字小心翼翼拿在手里，赞不绝口：“能写出这样的字来，她是一只翱翔于长空碧野的鹰，而非禁锢于屋檐上的燕雀。”
    钟离恋道了谢，听赵瓛又说：“朕听闻你的剑术卓绝，愿意让朕一饱眼福吗？”
    钟离恋应了，向赵瓛要人在一旁击战鼓助兴。
    钟离恋拿过宫人呈上的剑，回到场中自动为她让出来的空地上，出了第一剑。
    出剑的刹那，鼓声震天。
    她的剑术身法比她的草书还要潇洒狂放，而且不是那种华而不实的花拳绣腿，而是战场上真刀真剑杀出来的，生来就带着凶野的杀意。
    毕竟一位身经百战、久经沙场、年年带着一堆亲手剁掉的人头回来报功请赏的人，能是什么省油的灯？
    剑影寒光，衣带翻飞，几百人却安静得掉一根针都能听见。
    风声呼啸，但剑气却更令人胆寒。
    等到剑舞停歇，钟离恋收了剑，向赵瓛抱拳行礼：“陛下，臣献丑了。”
    鼓声偃息，众人从眼花缭乱中回过了神。
    他们的叫喊庆贺估什能把天界正在病危的天帝当场吵死。
    一夜之间，阳雪郡主以容貌、书法和剑术三绝，名动京师。
    钟离恋抱着她写的字回家睡了个好觉，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十分头疼地睁开了眼睛。
    每次酒醒后的头疼都会让钟离恋发誓再也不会宿醉。
    不过这种当饭吃都能撑死的誓她已经不知发了多少次。
    忽然，一大股陌生的气味钻进她的鼻子。
    钟离恋瞬间警惕起来，从床上蹦到地上。正巧南鹊从门外进来，她一把抓住南鹊的胳膊：“外面怎么了？怎么那么多人？出什么事了吗？”
    “哎呀郡主别担心，出事了您还能睡这么安稳？是来向您提亲的，夫人已经打发一早上了。”
    钟离恋在她说前半句话的时候刚松了半口气，就在后半句又提了起来：“提亲？我？为什么找我提亲？”
    南鹊一言难尽地看着她，正在思考要怎么说。
    钟离恋：“……我昨天晚上到底干了啥？”
    “……”南鹊无语凝噎，“您以后还是少喝点吧。”
    不一会儿到了饭点，钟离恋简单收拾好自己去吃饭。
    花含烟累得直打哈欠，用手撑着头，闭目养神。南鹊给钟离恋讲清楚了昨天的事，恰逢钟离清下朝回来，还带着钟离恋的字。
    赵瓛昨晚叮嘱钟离清明天来上朝的时候把字带上，让工匠刻成牌匾。
    他本想收藏真迹，不过他很了解钟离恋的心气，她应该不会同意。赵瓛目前不太想伤了和气，就退而求其次，复制一份。
    钟离恋打开长卷一看，惊呆了：“这玩意儿是我写的？我写得出来？”
    花含烟揉着眉心：“就是你写的。”
    钟离清坐下来拿起筷子：“来提亲的都谁？”
    “不知道，我哪儿记得住。临安主街上的社火都没咱家热闹。无非就是那些京城显贵，除了陈钦济。”
    “正常。吃饭，先吃饭。”
    今天饭桌上多了一个人，是只顾埋头吃饭啃羊肉的小狐妖。她说自己不能透露名字，花含烟就给她起了个名字，唤作“山茶”。
    她说明了自己出世渡劫的来意，钟离清一边感叹她在宴席上的演技真好，一边愁得头都大了。
    怎么办？把她送人？这是最方便的办法。
    可她是赵瓛给钟离清的，还真送不出去。
    再说，她又不是个物件，连狗都不能随便送人，何况一只化了人形的狐狸精？
    最重要的，山茶说宴会上其他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且她确实比较怕人，跟妖怪待在一起会舒服些。
    花含烟就让她留下了，还给她买了一堆好看的衣服。
    山茶没吃过羊肉，啃得正欢。她挨着钟离忌，坐得离钟离恕远远的。
    钟离恕从昨天一回家就感觉到了山茶总会刻意避开他，但他始终没明白这是为什么。
    他长得也不吓人啊？
    而且山茶对钟离忌总是下意识地更亲近一点。
    可能是他们唱戏的普遍比较讨喜？
    钟离恕胡思乱想的功夫，盘子里的肉已经被钟离息抢走了。
    钟离恕伸出手又抢了回来。
    钟离息不服气，又抢不过，于是转移战场，从钟离忌碗里捞。
    山茶有点无语，悄悄伸过筷子，从桌子正中央的盘子里面夹。
    她还不太会用筷子，夹不上就直接戳。
    钟离清没说话，默认了，继续发愁她渡劫的事。
    什么破劫，还非得生个孩子？不生还不让回？
    是为了让她对这件事彻底封心锁爱吗……
    反正他是肯定帮不上忙了。
    山茶是一点不急，也可能是被没吃过的美食暂时冲昏了头脑。
    花含烟从钟离清一片愁云惨淡的表情里看懂了他的心思。她给他夹了一块肉，以示安慰。
    一连三天，来提亲的人络绎不绝，花含烟从没见过自己家这么门庭若市。
    在某天下午，赵瓛忽然叫钟离恋进宫一趟。
    虽然钟离恋婚嫁自由这事儿大多数人都知道，但她毕竟有郡主的封号，婚事还是得让皇帝过问一下。
    可钟离恋没来由就感到了危险的气息，这是野兽对危险天生的直觉。
    她坐上马车，把南鹊揣在怀里，向皇宫驶去。
    赵瓛单独在自己的寝殿接见了钟离恋。室内灯明火暖，可就是透露着无处不在的压抑。
    赵瓛和颜悦色地问：“恋儿吃饭了吗？”
    钟离恋没吃，但她说吃过了。
    赵瓛不置可否，让人给她拿来几盘糕点，然后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南鹊在钟离恋怀里，不由得屏住呼吸。
    赵瓛的脸被烛火镀上一层光影，随着火光跳动，晦暗不明。
    他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安王向朕求娶你。”
    “安王……为什么？”
    “无恙跟朕说了除夕那天猎场里的事，他说他想娶你为安王正妃……无恙一向不喜欢刚烈的女子，那几天见了太后，忽然就改了口，朕也猜不透。你说呢？”
    钟离恋很反感赵无恙：“臣不想。
    “那你想嫁给谁？陈家的二公子？”
    “您怎么知道？”
    “陈钦济和朕说了。但是，不行。”赵瓛的语气很温和，却不容置疑。
    “……臣不想嫁人，臣还要侍奉父母。”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恋儿年纪也不小了，嫁个好人家，也好让你双亲放心。”
    钟离恋闭口不言，无声地抗议着。
    过了一会儿，赵瓛又说：“其实你还有一个选择。”
    “？？？”
    “朕也很喜欢你。”
    “……”钟离恋彻底无语了。
    “如果你同意的话，朕可以直接封你为妃。”
    钟离恋斩钉截铁：“宁为寒门妻，不做高门妾。”
    赵瓛也不生气，笑了：“你别怪朕唐突。朕知道你不会为这森严的宫规束缚，所以朕把选择权交给你。朕和安王，你选谁？”
    钟离恋谁都不想选。
    赵瓛继续说：“以往都是朕选秀女，今天让你选，朕已经足够照顾你了，不要不懂事。”
    他最后一句话里，已经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不容辩驳。
    最终，钟离恋妥协了：“安王。”
    “无恙脾气不好，但安王府的规矩总比宫里少。当然，有不合你意的，你也可以不守，只是不要逾越法度。这个朕已经跟无恙说过很多次了，如果他再欺负你，你只管来告诉朕，朕不会让你受了他的委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