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章【临安】浮天寺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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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离恋谢了恩,忍着滔天怒火,说:“臣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但说无妨。”
    “臣想晚些成婚。”
    “这个随你的意思,不过最好不要太晚。”
    “臣喜欢冬天,就等下一个冬天吧。臣还有边城防务,还要照顾父母。”
    “好说好说,毕竟你大哥在京城,正好这阵子无恙也有些事要忙,你回去好好准备准备。”
    钟离恋回家的时候,脸比夜色都黑,铁青一片。
    她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家人,还有陈思齐。
    陈思齐心情也不好。因为陈钦济也给他说了。
    半晌,他艰难的声音传入钟离恋的耳朵:“你……为什么要订在下一个冬天?”
    钟离恋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地说:“我们一起出去玩玩吧。你答应带我去南诏的。”
    “好。等你回来,我就请病假,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挂断了传音,钟离恋闭上眼睛,泪水滚落下来。
    她很久很久都没有哭过了。
    赵瓛。她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
    你们全家都活该不得好死。
    赵瓛的本名叫赵无忧,当了皇帝之后为了方便天下人避讳,改名为赵瓛,意为美玉。
    可剥开那层披着华丽服装的皮囊,里面套着的是一堆薄情寡义狠戾凶残的心肝脾肺。
    钟离恋满心怨怼地躺下。
    另一边,钟离恕也不好受,他正变成狼缩在观音的面前,委委屈屈地哭诉。
    赵瓛执意不让他担任官职,甚至连皇帝办公的桌案都不让他靠近。
    他又向赵瓛请求去寺庙戴发修行为国祈福,可赵瓛又不许,非要把他留在这个诡谲云涌的是非之地,不远不近,也不搭理。
    钟离恕是赵瓛当太子时的伴读,虽然也不常伴,可他从没在赵瓛这里受过这种委屈。
    他难过得快要哭了,呜呜叫个不停,观音安慰了半天还没哄好。
    观音的脾气和耐心都很好,不厌其烦。
    钟离恕喉咙里叽哩咕噜地把头蹭到观音手掌心里,要观音摸他。
    他舔了舔嘴唇:“菩萨,我好想离开他。赵瓛怎么那么烦人啊啊啊我真的再也不想在这里待了……”
    “不在这里待你还能去哪里?”
    “山野林间,任我驰骋,哪里都比朝堂好。那些尔虞我诈,当真是叫人厌烦。”
    “山林中吃了上顿没下顿,现在还是冬天,你这么细皮嫩肉养尊处优的,受得了吗?”
    钟离恕更委屈了,一下变成人,把双手往观音面前一放:“我哪里有细皮嫩肉……”
    他变成人的速度太快,耳朵还顶在头上没收回去,观音的手也还放在他的脑后。
    观音:“……”
    他假装一切正常,借着看钟离恕手的动作把自己的手很自然地收了回来。钟离恕的手又是伤又是茧,掌心粗砺得连手相都看不了,确实算不上细皮嫩肉。
    观音随手搓了搓钟离恕的手指:“你真想离开天子吗?隐匿世俗之外,是你的愿望吗?如果是的话,就再对我说一遍。”
    钟离恕听懂了观音的话外之意,欣喜若狂地照做。
    观音笑笑,把这小狼崽子赶去床上睡觉,然后趁着夜色正浓,转头就去给赵瓛托了个梦。
    看在钟离恕祝他安好的新年愿望上,观音开了个小后门,不算太大。
    他听到了祈愿并帮祈愿的人完成愿望,有问题吗?
    一点问题都没有。
    只是加快些速度而已啦。
    观音的办事效率很高而且效果奇好,第二天早上钟离恕去见赵瓛的时候,赵瓛就开门见山地说了:“恕儿啊,你说奇不奇怪,前些日子你刚说要去为国祈福,朕还在考虑呢,昨天晚上,菩萨竟托梦来,说要顺应天时,不违大道,不要强行改变别人的因果。朕就问菩萨有什么指示,菩萨说你被他所救,还有因果前缘没有还,让朕准许你到寺庙去修行。”
    钟离恕强忍住得意的笑容,说:“陛下也是得了菩萨庇佑的有福之人,这天下那么多虔心祈愿的,终其一生也梦不到菩萨一回呢。”
    “恕儿有梦到过吗?毕竟菩萨救过你呢。”
    “臣没梦到过菩萨,也许是臣的福气远不如陛下的。”
    钟离恕嘴上这么说着,心里早乐开花了。
    确实没梦见过,都是醒的时候见的。
    但在这件事情上赵瓛虽然松了口,也不会让钟离恕好过。
    明明临安的灵隐寺就很方便,他非得在京畿外围找一个隐匿在深山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一日三餐都得上街化缘的小寺庙。
    再者,这种事赵瓛写个文书就能搞定,他偏要一直拖到元宵节都过完、钟离清等人都要回玉荥城了才办。
    告别了千叮咛万嘱咐的父母和回程心切的钟离恋,钟离恕带着赵瓛的手书、疏香和自己的行李来到那个小寺庙报到。
    在钟离恋踏上归程的第二天,陈思齐就上奏说自己突发恶疾,请了长病假,并且在钟离恋还没回家的这段时间坚持“带病工作”以显示自己的良好态度。
    赵瓛批准了,京城的陈钦济和陈思源远在千里,都没法管他,只是给他送去了些药。
    钟离恕踏进破败的庙门,发现这庙真的无人问津。
    寺庙名字叫浮天寺,里面寥廖几个僧人,穿着打了一大堆补丁的破棉衣,正在扫地。庙里只供奉了如来和观音、地藏、文殊、普贤四大菩萨,神像是泥塑的,擦得很干净,长明灯的油很少,但一直亮着微光。
    地上的蒲团很整齐,香炉里的香灰没有一丁点儿洒到外面,角落里烧着炭火,烟很呛,也不暖和。
    总而言之,简朴至极,却井然有序。
    屋后的禅房也是单薄破旧,遮雨不挡风。屋子旁有几块菜地,现在是空的。
    浮天寺的方丈圆勤出来迎接钟离恕:“鄙地偏远,尘泥渗漉,世子怎么来了?”
    钟离恕反问:“那你们又为什么会来这里?”
    “阿弥佗佛,”圆勤长叹,“都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凑在一起抱团取暖罢了。之前这庙里还有些香火供奉,可自从这山里来了一只黄鼠狼精,经常抢夺钱财,慢慢人就都走了。我们几个人没地方去,就留了下来。黄鼠狼一看这儿没了油水,也不来了。我们日子虽然不富裕,可几人情同骨肉,亲如兄弟,也乐得开心自在。”
    “我嘛……朝廷里明争暗斗,刀光剑影,还有那些宫宴上的荤酒腥肉,真是令人厌弃。所以啊,还不如趁早抽身,来山林里讨个闲静。”
    “世子心性非凡夫俗子可比,别人看到这几间陋室,唯恐避之不及,世子却能如此,着实叫人敬佩。”
    “哪里哪里,您过奖了。我只是觉得,广厦千间,夜眠不过三尺;山珍海味,一日不过三餐。”
    “世子高见。”圆勤对他的这番话赞赏不已。
    钟离恕被炭盆里的烟呛得咳嗽,疏香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世子,咱们明天买些好一点的炭来吧,您还病着呢,这么呛哪儿成啊!”
    钟离恕摆摆手:“炭要买,还有你,你素来体弱,生病的次数可比我多,天寒地冻的,记得多添些御寒的衣物。”
    疏香很开心地应了下来。
    圆勤领着钟离恕和疏香安顿下来,已经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
    几个僧人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了最后一点吃的,煮了十几碗清汤寡水的面条和用冻得又干又硬的菜叶熬的汤。
    钟离恕在见到晚饭的那一刻之前都以为自己曾经在牢里吃的粗面馒头是最简单的食物了。
    但他一点也没觉得粗茶淡饭有什么不好,只不过一开始不太习惯罢了。
    有的吃就不错了,他想。
    他曾经有一段时间,见过边城因为战乱而流离失所的灾民,钟离清一边抗敌,一边带着妻儿与他们同吃同住。
    赈灾的粮款被沿途官员贪污,钟离清用自己的俸禄去救人,也很快捉襟见肘。
    那段时间里,钟离清甚至不得不用虚报军队人数的方式来弄到军饷的空额,但这些钱一分都没进钟离清自己的口袋,全部用来买粮食,救济百姓。
    尚且年幼的钟离恕和弟弟妹妹们一起挖野菜抓老鼠,还要上阵杀敌,简直苦不堪言。他们曾向钟离清抗议,但钟离清只说:“身为一方的官员,理当为苍生百姓着想,实在做不了保护君王的好臣子,也要做一个荫佑平民的好官员。”
    钟离清让孩子们时刻谨记,百姓之命远远比皇族之命重要得多。
    钟离恕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明白,王侯将相与那些饭都没得吃的灾民并没有多大差别,至少他是这样。
    而多数达官显贵,看着光鲜亮丽,骄奢淫逸,可要是真把人逼急了,奴婢也是会造反的。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过如此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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