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再一次鸦雀无声。
    这些观众们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所记录下的事。
    有一个人离箭靶近，他一步三挪地走到靶前，仔细一看，惊呼道：“穿靶了！！！”
    钟离恋的箭劈开了赵无恙的箭，并且把他的箭顶得直接穿透了箭靶。
    这一回的欢呼喝彩属于钟离恋。
    赵无恙的脸色便有些难看了。
    从来都是别人让着他，他拿下冠军，可今天与他比赛的这位竟然一点都不懂得礼让，令他极其不爽。
    钟离恋从他脸上将他的想法一览无余。她心里对这个自私到极点的衣冠禽兽的厌恶达到了顶峰。
    她嫣然一笑：“王爷也该履行承诺，让我带那个婢女回家去了。”
    赵无恙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依郡主的意愿吧。本王乏了，要休息。”他又送了一些鹿肉给钟离恋，让人把她送出营去。
    仅仅一个郡主而已，如果不是钟离清的女儿，赵无恙才懒得搭理她。
    不过赵无恙怎么想的和钟离恋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带着感激涕零的婢女和很少有机会吃的鹿肉回了家，心情很是愉快。
    钟离恕已经回了家。他站在门口，有一下没一下地拨拉红灯笼的穗子和门框边的中国结。
    赵瓛送了他一筐螃蟹和活鱼，他已经让厨房拿去炖了。由于他已经忘了要怎么吃螃蟹，赵瓛还亲自教了他。
    钟离恕生来对腿数大于四的东西很害怕，这种东西也不例外。虽然蟹黄很美味，但他依然觉得吃起来相当麻烦。
    钟离恕明显能感觉到，陈钦济和他的世子陈思源在故意躲着他们家。
    他不禁很是气恼。朝堂权力的明争暗斗，到最后唯一的受害者却是无辜的人。他最疼爱的妹妹，竟连想嫁的人都嫁不了。
    钟离恋对现在的状况更是心知肚明，她只是不愿去想，只想沉溺在这场甜美的昏睡中，朦胧地仔细品尝初恋的味道。
    陈钦济表面上是个铁骨铮铮的忠臣猛将，镇守南域确实也有功，可朝中百官都说他横征暴敛，弄得民怨沸腾，还在朝中结党营私，与宋温仁勾结，贪污腐败。
    钟离恋从来就看不上这种首鼠两端的人。陈钦济先前对钟离清客客气气的，一晋封公爵就开始趾高气扬蹬鼻子上脸，钟离清每次和他说完话都忍不住在背后翻几个大白眼，骂上几句。
    大年三十的晚上，赵瓛要宴请亲族和百官及其家眷，下午发来了请帖。
    花含烟烦得骂骂咧咧：“连赏人的东西都这么寒酸，还请这么多人吃饭，真是牛气死他了，还真以为自己多有钱呢？！”
    花含烟一身反骨，钟离清早已见怪不怪。他正在给花含烟梳头发。
    他原本不是个细心的人，但他为夫人梳的发髻却那样精致完美。
    他安慰道：“夫人管他干什么，有饭就去吃嘛，不蹭白不蹭。”
    不巧花含烟这几天正在月经期，心情很差，不依不饶，继续骂：“还有你！我在家的时候我大哥给我的钱一个月的都比你一年的俸禄多！嫁给你了以后他给的也比你给的多！”
    钟离清一点气都生不起来：“那夫人怎么看上我了？”
    “我瞎了眼为民除害！不行吗！”
    “行行行，夫人怎么样都行~”钟离清把一缕青丝盘了上去，细嗅着她身上淡雅的熏香。
    发完火的花含烟不久之后平静下来，又有些担心地说：“但不管怎么说，钱这方面还是很敏感的，怕只怕有人抓住了把柄，大做文章，再给你添麻烦。我知道你在西域那边有些产业，只是最近不太平，要多加小心才好。”
    钟离清笑道：“我的手算干净的啦。而且咱家也算清汤寡水，我行事谨慎，没人怀疑到咱们的。”
    花含烟放了心：“那就好。”
    钟离清梳好了花含烟的头发，把铜镜举起来：“夫人瞧瞧，好不好看？”
    花含烟摸着乌云髻，喜不自胜：“好看好看！”
    钟离清变成狼，把头凑到花含烟颈间，用鼻尖蹭着她的耳垂。
    这双美丽的耳朵，过会儿该戴什么耳饰好呢？
    公狼的舌尖从耳垂滑到下颌，再落到脖颈跳动的脉搏。
    花含烟身上的气味很香，普通人只能闻到香味，但钟离清却能清晰地闻到那股血腥味。他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女子都要经历这种事，花含烟还好，钟离恋每次是疼得死去活来，让他心疼不已。
    等他们你侬我侬地穿戴整齐、戴好首饰，钟离恕已经在门外催了不下十遍。
    留守在家的钟离忌和钟离息看热闹不嫌事大，躲在门口小声议论着什么。
    钟离恕其实正在用红豆珠和观音说话。
    观音在除夕夜格外忙，因为祈愿的人很多。几乎所有神仙的业绩就指望除夕这一晚上了，必须要赶在初一子时之前全部完成，观音自然也不例外。
    他们一路在识海中谈天说地，从二十八星宿的八卦到山里包治百病的板蓝根草药，无话不谈。
    观音问：“你有许新年愿望吗？”
    “有啊。在昨天吃晚饭的时候。”
    “那你有没有什么给我说的愿望？小愿望的话，我应该可以帮你实现。”
    “……这个嘛……当然有了。而且非常、非常简单，菩萨一定可以完成。”
    观音忍俊不禁：“你就这么笃定？”
    “嗯。”
    “那你说来看看。”
    “我希望菩萨从今以后每一天，每一年，每一个时辰，每一个弹指瞬息之间，都平安喜乐。”
    观音似乎愣住了，他很久没有说话。
    钟离恕的追问从红豆珠传进他的脑中：“好不好？”
    观音深吸了一口气。
    钟离恕又说：“菩萨的修为这么好，一定可以对不对？”
    观音慢慢将那口气吐出：“你这狼崽子……”
    “答应我嘛。”
    “……好。”观音不自知地笑了。
    每天向观音祈愿的人，有的是他的信徒，有的不是，但向他求的，无一不是自己与家人的功名利禄，也有受尽了苦难的人祈求脱离苦海。
    官运，子嗣，钱财，利欲。观音满足不了的，他们就会去求别的神仙。
    钟离恕心想，别的愿望不只观音能实现，别的神仙也可以，但只有观音的喜乐是完全由他自己掌控的。
    钟离恕试探着问：“这个小愿望不难吧？”
    “应该不难。”观音的嘴角笑意渐浓。
    他问：“你没有什么别的更重要的愿望了吗？比如不再受心魔侵扰，或者见我的次数多些？”
    “当然也想啊，可那些都不重要，只有这一个是最重要的。不管怎么样，菩萨开心就好啦。”
    观音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钟离恕也什么都不说，就静静地等待着。
    他想，也许菩萨很久也不会再说话了。
    可过了一小会儿，红豆珠里又传来了声音。
    “……油嘴滑舌。”
    钟离恕的耳根悄无声息变得通红。
    观音还要处理信徒的愿望，正好钟离恕也到了宴会地点，于是红豆珠停止了闪烁。
    皇亲贵族、达官显贵，彼此互不相识，或只有一面之缘，但见了面必定少不了一番客套，表面上还是谈笑风生，做足了礼数，以掩盖波涛汹涌的暗流。
    钟离恕对此感到极其厌烦。
    本来这场宴会放到下午最合适，也不知道赵瓛白天干吗去了。
    不过时间本身也不是什么强制性规定，既然皇帝肯请吃饭，什么时辰都无所谓。
    赵瓛到来，众人见完了礼，各自入座。
    赵瓛坐在正中最高的主位，离他最近的位置分别是宋温仁、赵无恙、陈钦济、钟离清和他们各自的家属。
    还有一个人，是即将到山西去就封的晋王赵无疾。
    还有一席空位，是给花双影的，不过花双影生了个病，东北的冬天又是酷寒，就没有来临安，窝在宁远养病。
    宋温仁一身朱红色朝服，绣着金色飞蟒，头戴乌纱官帽，年龄未及弱冠，模样清秀，眉目淡然，就像一把裹上了温凉月光的血剑，极易让人轻易就忽视了他的危险。
    整个宴会上能穿蟒袍的只有宋温仁和钟离清，而钟离清因为有爵位在身，所以衣服可以是紫色。
    宋温仁自始至终没有看钟离清，自己一个人坐着，低头默默吃饭。
    钟离恕是很喜欢喝酒的，但他今天却喝得很少，也就是宴会开场赵瓛敬所有人的那一杯。
    花含烟不能喝，钟离清帮她喝了，向一旁侍奉的宫女要了炭盆和热水来。
    觥筹交错，丝竹流连，钟离清多喝了几杯，觉得身上有些热，便脱了外衣。
    花含烟怕他着凉，又给他披上。
    钟离清又脱掉。
    花含烟正要发火，忽听赵瓛喊了他：“钟离爱卿？朕前一个月在山中打猎时，捉到了一只年轻貌美的狐妖，很是怕人。朕看爱卿整年奔波在外，劳苦功高，就把这个美人赠与你做一个偏房侍妾，爱卿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