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钟离清最终还是没有这么说。
    一方面，因为钟离恕从小是赵瓛的伴读，赵瓛也一向宠爱钟离恕，所以钟离恕对赵瓛的感情还是比较深的。
    第二方面，是钟离清自己不为人知的心思。如果宋温仁真的造了反，那么不管他成功与否，对钟离清而言，就可以用“清君侧”的名号起兵，再加上花双影的势力，或许他也有成功的机会，还不用担心破坏了祖宗的契约而遭到天谴。
    钟离清也有自己的杀心，因为他同样身怀着利器。这个想法出现在他脑海中的那一刻，他刹那间就明白了“功高震主”这个词语的全部意义。
    退一步讲，就算宋温仁动手之前会先清除他的势力，也未必就是坏事。
    祸福旦夕变化莫测，他也不是很清楚。但他觉得，以宋温仁的性格和聪明程度，应该会率先清除对他来说的所有威胁。
    想这种事太费脑子，钟离清十分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他还不如专心思考过年时的城防安排。
    钟离恕正在屋里练书法。他研墨数升，将笔吸饱墨水，在旭日东升龙泉砚的边缘按了按笔尖，提腕落笔。
    正在他写完一篇准备收好的时候，他的红豆手链亮了几下。
    钟离恕心都抖了抖。菩萨从没主动找过他，今天突然找他是为了什么？
    那一刻钟离恕的脑海里把所有的可能都想了一遍，然后提心吊胆地接了起来。
    是菩萨不高兴了要找他出气？但应该不可能。
    是他高兴了要找自己聊聊天？好像也不可能。
    观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愁绪：“琉鹤。”
    “哎哎哎我在！”钟离恕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观音沉默了一会儿，说：“有时间陪我说说话吗？”
    钟离恕悬着的心可算放下了一半，松了口气：“有有有。
    “到你家后门的那条街上找我。”
    钟离恕招呼疏香收拾了桌上的笔墨，穿上外衣就出了门。
    观音变成一个白衣书生，眉心一点朱砂红，带着那条手链，静静站在街边，衣袖随风飘扬。
    他突然来找钟离恕，是因为天帝跟他讨论了有关立储的事宜。
    所谓储君，就是指天帝指定的接班人，将来是要飞升为新天帝，成为三界之主的。这个选择何其艰难、何其严格，整个三界芸芸众生，只能出一个。
    先要考虑能力，要修为惊天动地，根底极好，就算没有修为，也要有不可估量的潜能和非常适合修炼的身体。就这第一个门槛，能迈进来的就只有寥寥几人了。
    其次是品德修养和能解决问题的本领。入选者必须品行端正，心怀慈悲，而且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也要是顶流。这一条，光是“品行端正、心怀慈悲”就又能刷下去很多很多人。
    毕竟有了惊天动地的能力和权力，想抵御外界的诱惑和那些贪嗔痴欲，可就太难了。这些磨砺也称作“劫数”，但能渡过仍不改初心的，几乎没有人了。
    在大风大浪中，能坚持到千帆过尽的，太少太少。
    还有一个可有可无但最好有的条件，就是入选者最好是人，而且没有罪孽。
    符合以上条件的，天界的神仙倒是不少，不过整个天庭的势力网络错综复杂，儒、释、道三派明争暗斗、阳奉阴违，如果从其中挑选储君，就会牵扯到整个天庭，到时候又是一片混乱。
    天帝是三界千秋万年稳定运行的最关键之人，肯定不能太带有自己和身后利益集团的功利，所以储君最好从天界以外选。
    天帝寿元将尽，不死不灭不成神，也是天道之常理。他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尽快挑选一个合适的储君来培养。
    他听取了各个派系的意见和推荐的候选人，佛家那边，观音推荐的就是钟离恕。
    钟离恕的优势是，他几乎占了全部的入选条件，且由佛家推荐但并不是佛门弟子，所牵扯的佛家利益自然就少，也更容易吸引天帝的青眼。
    而他的劣势是，他是人妖混血，既不是人，也不是血统纯正名贵的妖。他甚至不出自名门正派，他的师父就是他的父母。
    天帝也很难抉择。不过他还是留意了一下钟离恕，因为当天帝最最重要的是能渡过天雷珠降下的那一重无比凶险的帝劫。
    在被雷劈的渡劫过程中，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害怕和动摇，就会被劈得魂飞魄散粉身碎骨。这一劫渡不过去，无论前面有多优秀，都是白搭。
    平常人渡劫，都是以自身法力防护神魂，避免被天雷打伤，这对于修行者的防御要求高得可怕，更遑论心性平稳。
    但钟离恕在这一点上很吃香，第一他可以吸收天地灵气化为己用还不损伤自身，第二他的结界防御术也是炉火纯青，这一方面危险就比别人小很多。
    天帝思虑万千，最终决定安排人去考察候选人，再作下一步决定。
    被派来考察钟离恕的，是杨戬、观音和另外一个天帝的贴身亲信，那个亲信此时和观音一起来，但躲在暗处，观音并不知道。
    观音不能把这件事透露给钟离恕，于是他借口说自己途经此地，正好来看看。
    钟离恕喜出望外，没有多想，十分高兴地围着观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什么院子里的草被马吃了，家里有只喜鹊在房顶上筑巢，在荒废院子的墙洞里找到老鼠窝之类的，一堆废话，不知所云。
    观音的心情莫名好了起来，也和他说起了普陀山的琐事，诸如善财龙女又打架了、紫竹林的叶子又长了几片、给他守山的黑熊精偷懒睡觉，他养的鲤鱼天天扑腾等等。两个人嬉笑说闹，说着些无关紧要的废话，却仿佛天大的事情都能在这谈笑间烟消云散。
    他们走着走着，来到一处茶馆，便进去找了二楼的雅间坐下。
    钟离恕要了两壶茶，手撑在桌上，托着下巴，轻轻嗅着观音身上若有若无的竹香。
    忽然，雅间的门帘被掀开，一个美貌绝伦、衣衫单薄、盛收打扮的女子闪了进来，身上的首饰叮当作响。她笑容满面地扑向观音，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声细语地说：“哎哟～小哥哥～是不是孤单很久了？”
    钟离恕的大脑好像自杀了。
    但他的鼻子告诉他，这女子身上的气味很熟悉，不知在哪里见过。
    观音瞟了她一眼，一动不动地骂：“你再犯贱就别怪我踢你。”
    那女子哈哈大笑着坐好，变了面相，正是地藏菩萨。观音气不打一处来，扭过头去不说话。
    地藏端起观音面前的茶壶一饮而尽，喝完之后擦擦嘴：“哎哟？还是普洱？”
    观音白了他一眼：“不是我点的，是他。”
    “哎呀，那可真不好意思。小世子，这茶钱我先欠着你的，我来这里抓一只潜逃的恶鬼，等以后了再还。对了，今晚上记得让家里人关好门窗，不要出门。”
    钟离恕问：“那得是什么鬼怪，还要菩萨亲自来抓？”
    “本来十殿阎王随便派一个就行，结果那群家伙一个个都相互推诿，我怕耽误久了，让它伤了人，就亲自来，等回去了再找那帮不中用的废物算账。”地藏站起来往外走，“不说了我先走了！”
    观音等他离开后，忍不住又骂了一句：“看来也不是很紧急，还能有空变成那么个人妖样子来烦我。”
    钟离恕笑了：“两位菩萨关系可真好啊。”
    “不要跟别人说我和他很好。”观音仍未消气。
    “我还是很想知道，那鬼到底有多厉害？”
    “品级应该不低，地藏刚才说十殿阎王随便一个都行，意思是至少也得是阎王亲自去抓，普通阴差鬼使是不行的。而且据我所知，地藏并不擅长扮女相，他刚才那副样子很明显是细心装饰过。他平时与我逗趣从不会如此认真，所以那鬼怪必然是个好色之徒。”
    “说到这个，我还不知道菩萨的女相是什么样呢。”
    “你怎么好奇这个了？”
    “我想画一幅菩萨的像，等明年中元节……也就是盂兰盆节，送给我伯父挂庙里。”
    “你房间里的不行吗？”
    “不行。那个我画得最满意，我要自己留着。”
    观音一笑，伸手点了一下钟离恕的脑袋。
    夜幕很快降临，地藏还没抓到那只恶鬼。恶鬼生前侮辱并杀害数名女子，被官府依律问斩。偏巧他又是个会修鬼道的，死后恶念堆积，化厉鬼形，从地府逃了出来。
    地藏没找着他，有些急了。
    正在他打算去青楼妓馆找的时候，西南方七八里外骤然爆起刺目的白光，伴随着法力的波动，撕破了宁静的夜晚。
    地藏急忙赶过去。
    地点是一条空旷的大街，那只恶鬼正在与一个人相斗。那个人穿着戏服，浓收艳抹，是个花旦。
    地藏赶到，出手收服了恶鬼，总算放了心。
    戏子皱了皱眉：“菩萨，原来地府的管制这么严格啊。”
    “你……钟离忌？”
    “菩萨好眼力。”钟离忌行了个礼，举起左手，手腕正在流血，“菩萨，我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