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玉荥】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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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恕和钟离息在街上遇到的是一个正在化缘的和尚。
他是青灯寺方丈、静禅的师兄,同时也是教授钟离息医术的老师,静慧大师。
钟离息躲到了哥哥身后,不敢见静慧。
但是静慧依旧发现了他。
这个浑身静穆、慈祥和蔼的悲悯的老僧向他们走来,笑呵呵地说:“三公子,你藏得不够好啊。”
钟离息紧张得死死抓住钟离恕的肩膀,语无伦次:“啊……那个……师父……我……”
“没关系,如果你还想学,可以来青灯寺找我。”
静慧的修为境界很高,他见到钟离息死而复生,没有任何一丝的不可思议,平静得仿佛钟离息不是死了一回,而是仅仅回家睡了一觉一样,只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当天下午,钟离息就从自己屋子里找出所有的医书,去青灯寺找静慧。
静慧刚午休起来,正在洗脸。
静禅也知道了这件事,趁静慧还没来,招呼着钟离息到自己身边:“昨天凌晨,你爹把你们回来的事告诉了我和你三叔,大半夜的把我们叫醒,好在是一桩喜事。”
钟离息笑了笑。他脸上一直有一道伤口没有好。
静禅摸了摸他的脸:“正好让师兄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治好。”
关于静慧和钟离息的缘分,要追溯到钟离息出生前。
花含烟当时的妊娠反应很严重,频频不适,钟离清就向静禅询问相关事宜。
静禅想到了自己的师兄静慧,静慧的母亲是一名稳婆,父亲是郎中,他也学得了一身卓绝的医术,十八岁时父母双亡,迫于贫穷只得出家当了和尚。
静慧对妇产方面的研究尤其深入,他开了几副药,花含烟服下之后舒缓了不少。
到了钟离息快要出生时,又碰上戎夏入侵,钟离清远赴边境抗敌,只留下了花含烟。
这一回真是凶险至极,花含烟难产大出血,眼看所有产婆都束手无策、听天由命时,徐代氏的丈夫去青灯寺叫来了静慧。
静慧急急忙忙赶到,在这人命关天的时刻,花含烟的哀吟响彻寰宇,再迟些就会一尸两命,静慧也顾不得任何戒律礼法,进了产房,在花含烟的几处穴位施针,又吩咐下人熬了一服汤药,这才把花含烟救了回来,有惊无险地生下了钟离息,母子最后都平安无事。
钟离清得胜归来之后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一向不喜欢佛寺的他让妻儿在家休息,他自己一个人来到青灯寺,向静慧行了跪拜之礼,以示感谢。
钟离息长大一些后,花含烟平安生下了最后一个孩子钟离恋。花含烟找到静慧,想让钟离息和他学医,以后也当个悬壶济世的医者。
于是钟离息就没有去考科举,他也读不进去四书五经,武艺也不是很精进,只是一心钻研医术。
钟离息十五岁时,战争又一次爆发,作为钟离氏的孩子,他们世代有着守护国家的责任,于是静慧亲自为他披上盔甲。
那是静慧的手唯一一次触碰到兵甲,带着满满的祝愿,可谁知少年一去不返。
在青魂献祭的那天晚上,静慧看到了冲天的光束,他预感到有什么不寻常的事要发生。
当他在街上看见那个身影的时候,他三年来积压在心底的所有的悲苦全部都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
跟着静慧学医的人不少,但真正掌握要领的,只有钟离息一个。钟离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自己的身份,静慧就把他的名字拆开,唤他为“自心”。
到了晚上,钟离息辞别静慧,一个人回了家。
到家门口的时候,和钟离恋遇到了一起,钟离息闻了闻她身上的味道,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你不会现在才回来吧?”
“有问题吗?”
“没有,你午饭怎么吃的?”
“……我吃的羊肉。”
“我问你怎么吃的。”
钟离恋吐了吐舌头,不说话。
钟离息拉着她进门,来到她的桃桂庭中,低声问:“你是不是心有所属了?那人是谁呀?是不是那个新来的陈县令?”
“哎呀,你讨厌!”钟离恋的脸红到了耳根,一把推开他,小跑着回了屋。
钟离息来了兴趣,扒在她窗口阴魂不散:“哎,你和我说说呗,我真的很好奇嘛!”
钟离恋从窗户里扔出来一个竹笔筒:“走开!”
“哎哎!”钟离息接住笔筒,“嘿嘿,你没砸到我。快出来吧,吃晚饭了!”
“我不想出去,你叫南鹊给我送来。”
“你这笔筒还要不要了?不要我拿走了!”
“去去去!烦不烦?”
钟离息咯咯笑着,心满意足地走开。
钟离恕吃过晚饭,在房中练琴。悠扬的乐符从琴弦上飘起来,像蒲公英一样被风吹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钟离恋点着灯,在临摹《兰亭集序》。
她的书法与她一样潇洒飘逸,端正中又处处透露着风流倜傥。她的豪情鲜有人知,别人只道她是不知廉耻。
从愤怒到习惯,再到忽视,她经历了很复杂的心路历程。后来她终于明白,那些山脚下的流言蜚语,根本不会影响到在绝壁山巅凌空盛放的鲜花。
钟离恋曾在一本不知名小书上看到过这样一段话。
“松杨杉柏,凌霜傲雪,孤高颀直,原为栋梁之材。时人欲樵之以为灶火,不得,乃唾骂曰:”此木属顽固不通,不合人意,朽木焉,当弃之。”遂刀斧加伐而去。殊不知孤木以其伤为甲,愈加坚凛不可犯矣。”
她看这段话的时候,年龄还很小,不通文义,于是去问李秋雁。
李秋雁把文义讲给她,她却依旧不明白这一段话写出来究竟有什么意义。
李秋雁翻了翻那本小书,过了很久,才说:“是为了告诉每一个看到它的人,不必为了迎合别人的眼光而活,更不必因为那些无关紧要之人的恶语而黯然神伤。”
钟离恋的眼神依旧很清澈,李秋雁就继续解释:“如果有人伤害你,你要用自己的坚强来反抗,要学会把伤口变成保护自己的工具。”
“那要怎么做呀?”
“以后我自然会教给郡主的。”
钟离恋落下最后一笔,揉了揉手腕。
不知李先生现在何方,过得怎么样。
在她的记忆里,李秋雁一向神出鬼没,行踪不定,但他把所有自由的思想都教给了他的学生们。
钟离恋熄灯睡下,听着窗外风声渐紧。
这一夜她睡得格外安稳。
仔细算算,自从三年前,三个哥哥都离开的时候直到现在,她竟不曾有任何一个夜晚安心沉睡。
那时候,父母下只剩她一个人,她既要学会持家,又要读书练功,还要安慰悲痛欲绝的父母;大哥回来之后,她又惦记着二哥三哥的复话。
钟离恋突然很庆幸,现在的烦恼只剩下了陈思齐——而这些闺中的小心思也算不得什么了。
她经历过乌云密布的日子,现在云开雨霁,回首再望时,又是一种不同的心境。
南鹊缩在火盆边,睡得两腿朝天,鸟脖子歪在一旁,不省人事。
寒风刮了一夜,第二天清晨的时候,上天向人间送来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钟离恋早上醒来,看到窗外比平时要格外亮些。她兴奋地打开门,凛冽的冷空气袭进门窗。
她连梳洗更衣都等不及,变成白狼飞奔进了雪地里。钟离恋的功法属性是雪,她卷了卷尾巴尖,身后的雪便跳起了舞。
钟离恋开心地在雪地里打滚,用前爪在刨了个雪坑。刨完坑之后,她又端坐起来,仰起脖颈,向着祁连山的方向,悠长地嗥叫了一声,经久不息。
祁连山的山尖隐没在灰暗的天幕里,若隐若现。
院子外跑过来另一只白狼,是钟离恕:“你们就不能让我好好睡一觉吗!”
他身后跟着另外两只,悠哉悠哉地向这边踏步而来。
花含烟锦帽貂裘,坐在梧桐台院子里的石凳上,脚边是趴着的狼形钟离清。
花含烟抱着手炉,看钟离清用爪子堆了个小雪人,然后压实了,变回人形,捧起来给她看。
花含烟把那个粗制滥造的小雪人的头掰下来,然后扔向钟离清。
钟离清没躲过,雪球掉进了脖子里,冰得他一激灵。
他喊道:“夫人不戴手套,当心又着了凉!”
花含烟要暖手,却不去抱手炉,而是把双手塞到了钟离清的后脖颈里。
钟离清的惨叫和其他嘈杂的声音在花含烟耳边像潮水一样涌来又退去。
她心里想:家里许久没有这样热闹了。
钟离清也想到了孩子们小时候,毛茸茸的几团小肉包子,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吱哇乱叫地扭打在一起,用小小的嘴去撕咬对方,但是连毛都咬不下来。
他们经常滚得满身泥土,气得徐代氏把他们挨个按在水桶里,边骂边洗。花含烟还悄悄开玩笑,说徐代氏洗自家的狗都没这么狠。
钟离清的手背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牙印,是抱着那几个小团子时,他们用乳牙咬的。钟离恕把他的手咬出了血,还饶有兴趣地细细品尝,根本不管钟离清疼得倒抽冷气。
现在一转眼,他们都长得这么大了。
钟离息看着哥哥妹妹们打雪仗,自己悄咪咪地卧在一边,甩着尾巴舔地上的雪水。
雪下了半夜,现在依旧没有停。钟离清今天没有赶着他们各自去学习练功,而是让他们尽兴玩个够。
琼芳玉树点缀着小院,静静地听着他们的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