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玉荥】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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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2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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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恕的脸噌就红了。
他的话语在胸腔中被彻底打乱,字句胡乱缠绕在一起,挤在喉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我……”钟离恕心跳如鼓,半天才说出来一句:“不能想吗?”
观音不禁被他逗笑了:“可以想啊。也可以来找我。”
“我可以直接到山上去吗?”
“我同意之后就可以了。”观音假装生气,说:“小狼狗,一天天不想着怎么读书增长学识,反倒净来想我,倒显得是我误了你的功课一样。”
“菩萨这可真是说笑了,这就好像把商周覆亡之罪归咎于苏、褒二妃一样荒诞。这本就是无稽之谈,我如何误了学业,也是我自己心性弛惫的原因,又怎么敢说菩萨的半句不好?”
“你就知道用些花言巧语来哄人开心。”观音一直笑着,“有这巧言令色的功夫,《谏逐客书》可早就背下来了。”
“可我现在就只想和菩萨待在一起说说话嘛。”钟离恕趴到了桌子上,头顶的两只白耳朵耷拉下来,看上去非常委屈。
观音见状便出言宽慰:“好啦好啦,我陪你就是了。”
钟离恕的耳朵又支棱起来,坐得也直了,欢快地说:“菩萨可真好,我一看见你就很开心。”
观音笑了笑:“还不睡觉?”
“我头发没干呢。”
说话间,钟离恕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自己的椅子挪到了观音旁边。
观音抚上他的头顶,过了一会儿,说:“好了,现在干了,你可以睡觉了。”
“菩萨这么不想和我待在一起嘛?”
“说什么胡话,这半夜三更的,你还不睡,等明天早上起不来,镇北公不在家,山主又宠爱你,再让你昏天黑地睡上一天一夜,这才真是误了大好光景呢。”
观音捏着他的耳朵,把他拎到了床边,掀开帘子往床上一扔:“好了,赶快睡觉。”
钟离恕的房间又变得空荡荡了。
他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欣喜。他脱了衣服,熄了灯烛,扯过被子盖到身上,看了一会儿漆黑的天花板,闭上了眼睛。
钟离恕如果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过不了半柱香就能睡着。也正因为如此,他一直学不会冥想打坐。
他难得梦到了一些东西,断断续续,朦胧模糊仿佛又回到了被徐代氏抱在怀里,听她轻声吟唱着童谣的时候,好像还伴随着波浪鼓的叮咚声。
钟离恕又听见二弟钟离忌奶声奶气地叫他:“哥哥!我也要玩……”
然后是钟离忌的戏音:“猛听得金鼓响……”
随之而来的是三弟钟离息把手上的书摔在桌上:“二哥!你好吵啊!”
恍惚间,钟离恕还听到了宋温仁意气风发的呼喊:“师父!我也考中了!我要告诉李先生!”
钟离清慈祥地抚摸着宋温仁的头顶,毫不吝啬地夸奖道:“阿仁真棒!今天晚上想吃什么呀……”
在钟离恕的记忆里,那是父亲难得的慈爱与赞赏。
他走上前去说:“师弟,我托人买了的桂花糕,来和我一起尝尝。”
宋温仁回过身来,笑容依旧:“师兄,我想做宰相。”
他把一柄尖刀刺进了毫无防备的钟离恕的胸膛,钟离恕的呼吸因剧痛而滞塞。
宋温仁甜甜地笑着,嗓音仿佛是浸润着蜂蜜的毒液,一张口,便将最亲近信任他的人的骨头都腐化朽蚀了。
“不要!!!”
钟离恕急喘着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前额和后背。他的心脏像是被人用铁钳绞碎了一样痛,一呼一吸之间,胸腔起伏,扯动着心肺间那无形的伤口。
他一手抓住柳叶吊坠,把脸埋进被子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呜咽。
他想杀人。
钟离恕心里突然没来由地冒出这样一个可怕的念头。
只有河海般的鲜血才能抚慰疯狂的灵魂。
他想现在就打开城门,冲出关外,把戎夏军队杀得片甲不留。
钟离恕鲜少有过如此强烈的喋血的欲望,杀伐饮血的妄念在这一刻使他所有的底线瞬间崩溃。他体内的法力开始在经络脏腑中横冲直撞,扰乱着心神,眼前也开始发黑,晕晕乎乎的,四肢逐渐不受控制。
他的眼瞳隐隐开始散发涣散的红光,手里灵光闪动,召出的剑却不是成冰,而是杀人无数的紫陌。
钟离恕在某一个瞬间恢复了一丝清明,转瞬即逝。他好像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或者要去做什么。他拼尽全力,用所有的理智抵抗暴虐的本性。
钟离恕张开嘴,狠狠咬在自己左臂上。
剧痛在全身炸开,钟离恕趁着清醒,哆嗦着把紫陌扔到一旁,重新拿了成冰,用戒指打开了寒冰劫场。
他现在已经完全顾不上害怕了,拿着剑便滚进冰水池里,连扑带爬地摸到灵石旁边。
极度的寒冷浇灭了大半心火,他才得以把剑插入石缝中。
几数雷霆过后,钟离恕平静了下来。
他拔出剑,瘫倒在水中,上下牙关止不住地打着架,咬到了舌头,但他一动不动,什么都没管。
早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梦魇了。
钟离恕任凭寒意一丝一缕地爬遍身体每一个角落上的每一条神经。
身体的痛苦可以让他保持理智和冷静,和天雷加身相比,他更加不愿意忍受走火入魔的疯狂。
这或许是为了捡回一丁点儿独属于人的尊严。完整的神魂心魄可以让他觉得自己似乎是一个人,至少有着人应该有的特质,而非一只寻常的兽类。
这样微妙无声的心理,几乎每一个修成人形的妖怪都会有,钟离恕自然也不例外。他回想起自己发狂的时候,简直就是野蛮未化的牲畜。
当他湿淋淋地从劫场里爬出来的时候,手臂上的咬伤也已痊愈。他爬到闪着火星的炭盆旁边,坐下来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钟离恕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他向门外唤了两声,想叫人来更衣,却无人应答。这种事已经不止一次发生,钟离恕早就司空见惯。
他家仆侍本来就很少,不比其他豪门显贵家的仆婢成群,夜里有什么小事,叫不来人也是常事。
钟离恕不会自己洗衣服,但自己换总是会的。他把衣服脱下来扔到一边,摸着黑在地上找了一会儿,发现地上扔的都是外衣,于是又拉开衣柜,摸索出来几件衬衣穿上,柜门也不关,就钻回了被子,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
这么折腾一番,钟离恕实在很累了,也不顾头发还有一部分是滴着水的,随手一拧,往脑后一抛,倒头就睡。
后半夜倒是安眠,钟离恕沉沉地睡到了辰时才起。
他唤了疏香,但进门来的却是南鹊。钟离恕疑惑道:“疏香呢?你怎么不和恋儿待在一起?”
南鹊行了个万福礼:“南鹊给世子请安。今天早上夫人叫了疏香去,郡主出城了,让我留在府中不要随意出门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