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还有一次放风时间，钟离恕出去活动了一下。
    他很霸道地抢走了徐小元身上所有的小人书，打算找一个清静的角落，舒舒服服地看上几本。
    徐小元凑在他旁边一起看，时不时问他几个字。
    放风的地方是一片被铁栏杆包围的空场地，狱卒们无精打采地聚在一起，不知在闲聊什么；有些人在踢毽子，还有的则四处散落在各个角落。
    钟离恕在角落里，抬手遮住太阳。
    徐小元跑去茅房净手了，钟离恕一个人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他听到有人靠近，同时一股刺鼻的臭味从那人身上传来。
    钟离恕睁眼，一个蓬头垢面的人出现在他面前，顶着极其凌乱的鸟窝头和一张不知多久没有洗过的脸，穿着破破烂烂脏到看不出颜色的囚服，冲着钟离恕打招呼，还操着一口听不出什么地方的方言。
    “小郎君，长得怪俊的嘞！”
    “谢谢。”钟离恕被他身上的味道熏得头疼。
    “你四哪儿滴人？本地滴？”
    “嗯。你呢？”
    “俺啷个知道噻，俺生下来就到处跑嘞，前两年卖个私盐，到这儿就被抓了。你咋个进来滴？要关多久？”
    钟离恕的大脑疾速运转，终于听懂了这人在说什么，回答他：“半个月吧。跟人打架。”
    “你咋个不用换衣服？这四你自己滴衣服*？家里给钱了？”
    “……没有。这和我家没关系。”
    “你还把头发扎起来，挺讲究嘛！白白净净滴，家里四不四挺有钱？”
    “算是有一些积蓄吧，不算多。”钟离恕终于受不了了，往后靠了靠，捏住鼻子，“叔，你多久没洗澡了？！”
    “哎哟，这个不打紧！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细节决定成败。”
    “……小郎君官话讲得好听噻，考过科举没？”
    “考过。”
    “真个嘞？那中了没有？”
    钟离恕不知道怎么给他解释，只好骗他：“没中，考了好几次都没中，打算回家待着种地了。”
    “你还种地？这么白净的，哪像种地的？”
    “我天生长得好，晒不黑。”
    “哎哟哟哟！你娘生得好嘞！家里有兄弟姐妹没有？”
    钟离恕心里好像忽然空了一块：“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多大嘞？弟弟上学不？能下地了不？”
    “他们……他们——我二弟在梨园唱戏，三弟学医，以后想当郎中。”
    “你家不四挺有钱嘞？咋还让孩子去学戏？”
    “我二弟喜欢。”
    “那……那你家老三？”
    “他们喜欢，所以他们就学了，就这么简单，不关什么上九流下九流的事。再说了，我朝法律自开国起就明确不得将任何职业称为贱业，一改前朝之风。”
    鸟窝头很是不解，抓了抓头发：“话是这么说，可是……俺家这么穷，俺爹娘都没让俺去学戏……”
    “叔，实不相瞒，戏班选角也是有要求的，您这样儿估计没人选您去唱戏的。”钟离恕苦笑道。
    鸟窝头啧啧两声，不再说话。
    徐小元从茅房回来，走到钟离恕身边的时候，闻到了难以形容的气味，没忍住干呕了两声。
    鸟窝头一见有狱卒来，便连忙跑开。
    徐小元用力在鼻子面前扇着风，钟离恕起身，换了一个地方，终于敢大口喘气了。
    他问徐小元：“你们这里面不让洗浴的吗？”
    “让啊，他自己不想洗，我们头儿想着正好还能省点水费，就没管。”
    钟离恕简直生无可恋：“那跟他住在一起的人得有多痛苦啊。”
    “说的也是啊。”徐小元愁眉苦脸。
    “你……要不去和陈县令说一声吧……如果我每天都要见到他的话，我宁愿再也不出来。”
    放完风回去，吃过晚饭，徐小元也该回家了。他临走前，钟离恕再三叮嘱他：“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我，家人也不行，不管是谁都不能说，知道了吗？”
    “为什么？”徐小元的小脑袋还没转过来。
    钟离恕只好威胁他：“如果你敢到处乱说我进大牢的事，我就把你所有的小人书都没收，再也不还你。”
    这个威胁作用在徐小元身上就非常有效，徐小元急忙答应下来，一溜烟地跑了。
    钟离恕没有料到，关于那个鸟窝头洗澡的事，自己只是随口一提，但徐小元还真说了，陈思齐还真管了。
    第二天早上放风的时候，钟离恕看见一群狱率和府衙强行把鸟窝头按进水桶里，一旁还给他准备了新的衣服。
    陈思齐就在一边笑眯眯地站着，和颜悦色，好言相劝，并在典狱部的规定管理条文上加上了“无论狱内何人都须定期按时沐浴净体”这一条。
    钟离恕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狱卒们用十分粗暴的方式完成了清洗任务。
    他冲着陈思齐道：“干得漂亮。”
    陈思齐走了过来，徐小元给他让了个位置，他坐到钟离恕旁边，问：“世子，住着还有什么不习惯吗？”
    “还好吧，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坐牢。”钟离恕笑意不减。
    陈思齐有些好奇：“那冒昧问，之前那次……”
    “在祁连山下面被关了三年，这才刚出来没多久。”
    “哦，那件事在下也有耳闻，之前一直在家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还以为是关于宋丞相的传言。”
    “宋温仁啊……”钟离恕怅然若失，不再说话。
    陈思齐也不好多问，又有公务在身，不久便离去。
    回到牢舍里，徐小元又开始天南地北喋喋不休：“世子，你见过二郎神吗？”
    钟离恕想了想，还是如实告诉他了：“见过。”
    徐小元也不稀奇了，他认为钟离恕什么都能做到：“那二郎神好不好看？”
    “他啊，听说他是天界第一美男子呢。”
    “那可得有多好看啊？和世子比呢？谁更帅一些？”
    “我的相貌可没法和他比，我蒲柳之姿，自惭形秽。”
    “呃……世子，你后面说的那两个词……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说我体质与品貌皆不及他，和他相比的时候，我认为自己形态丑陋，比不上他。”
    “可……世子怎么也不能算丑陋啊？那二郎神得是怎样一位俊美的人啊？”徐小元下巴都惊掉了，嘴张得大大的，无比震撼。
    钟离恕不禁笑了笑，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