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恕变回狼身，百无聊赖地走在山路的树叶上，浑然不觉父亲已隐去气息跟在了他身后。他的毛色棕白相间，还没有完全换完，这在深秋的山林里，恰好是天然的伪装。
    既然是半月之内，那他就在山里玩半个月。在家的时候，每天要读书练武，还要早起，现在有机会得到半个月的休闲时间，当然要好好玩一回。
    钟离清知道钟离恕的小心思，因此做好了半个月不回家的准备，打算在这里陪他玩够为止。
    钟离恕蹦蹦跳跳，脚步轻快，耳尖不自觉地耸动，尾巴左右甩着，碧瞳水光顾盼，看起来很快活。一只枯叶蝶被惊起，在他眼前一晃，他的目光便被吸引过去，抬起前爪扑了一下，却没有捉到，蝴蝶飞进枯草丛，消失无踪。
    钟离清远远跟在他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钟离恕，心想：看你过一会儿饿了以后还有没有心情扑蝴蝶。
    钟离清在钟离恕的下风口，钟离恕鼻子再灵也不会闻到父亲的气味，因此钟离清气定神闲地走在山路上，也是白狼形态，只是用法术隐藏了身形。
    忽然，几丝腥腻的味道若有若无地钻进钟离清的鼻孔。钟离恕当然也闻到了，虽然他还是缺乏经验，但骨子里的本能让他感到了危险。
    ——钟离恕进入了一条蛇的领地。
    钟离清迅速闪到一棵树后，变成人形，架好弓弩，警惕地四下张望。
    地上的枯草丛毫无前兆地炸开，碎屑向周围飞溅，一条快到看不清的蛇像箭一样射向钟离恕。
    钟离恕反应极快，几乎在蛇弹出草丛的同时急速转身躲闪，照着蛇七寸狠狠咬了下去。可这蛇全身滑溜溜的，钟离恕没咬准，只是钳制住了蛇头，让它的毒牙咬不到自己，并不能将蛇杀死。
    蛇的身体剧烈挣扎着，一圈一圈紧紧勒住了钟离恕。
    在没有钳住命脉的情况下，被蛇缠住身体几乎等同于死局。如果任由事态就此发展下去，钟离恕只有两种结局：要么被勒死，要么被咬中毒死。
    钟离清也很难抉择。
    去帮忙吧，钟离恕连一条蛇都解决不了，以后遇到更大的危险，钟离清也不可能时时刻刻护着他，更何况以现在的情况，钟离清的弩箭也射不中蛇的命门，反而极有可能伤到钟离恕；不帮忙吧，那毕竟是亲生儿子，现在陷入险境，钟离清也做不到袖手旁观。
    钟离清曾经告诉钟离恕，这次在山里最好不要使用法力，靠自己的身体力量完成任务。而钟离恕也很听话，直到现在这种危急关头，身上也没有一点法力波动。
    钟离清暗自着急：实在不行就别硬来了，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听话呢？
    钟离恕体内的空气被一点点地榨干，那蛇似乎觉得自已胜券在握，只是收紧身体，等着钟离恕窒息而亡。
    钟离恕忽然心生一计，慢慢松了力，放开前爪，屏住呼吸，然后眼睛一闭，甚至稍稍张开了嘴。
    常年习武练出来的超强肺活量在此刻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让钟离恕不至于把自己弊死。
    他又松了松牙关，忍住了没喘气。蛇以为他死了，于是洋洋得意地松了身体。钟离恕直直倒在地上。蛇动了动脖子，从他口中挣脱出来。钟离恕趁机轻轻喘了口气。
    看来这蛇也不是很老练，在没有确定猎物死透的情况下就敢放松警惕。钟离恕倒是很希望戎夏族的将军们也是这种智商。
    蛇对着钟离恕的头张大了嘴。
    钟离清的冷汗已顺着鬓角滚滚而下。他直觉认为钟离恕没那么容易死，但现在的局面又不可避免地把他的心悬了起来。
    正在蛇毫无戒备地准备进食时，钟离恕一跃而起，用尽全力将蛇头整个咬在嘴里，同时按住蛇身，扭动脖颈，直接把蛇头咬了下来，血液喷溅在他前胸。
    钟离清重重出了一口气，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干了。
    钟离恕吐掉蛇头，踢了踢花花绿绿的蛇身，然后低下头，撕咬起来。他的确饿了。
    钟离清一口气还没吐完，就又倒吸回了嗓子里。他在祈祷钟离恕还记得毒蛇的头和内脏不能吃。
    钟离恕的运气和记性都很好，成功想起了这个禁忌，只吃了蛇肉。饱餐一顿之后，钟离恕趴到地上伸了个懒腰，清理干净胸前的血，甩着尾巴到旁边找了个土坑睡觉。
    钟离清等着钟离恕去梦了周公，才蹑手蹑脚来到蛇的残尸旁。
    吃得这么七零八落，估计钟离恕是不会再把剩饭捡回家当自己的及冠之礼了。
    钟离恕睡醒之后没管那条蛇剩下的肉还能不能再吃一顿，草草扒拉了几堆枯叶将蛇尸盖住，然后扬长而去。于是钟离清捡了便宜，细细地将蛇剩余的肉全部吃掉，顺便把蛇胆取了下来，装进乾坤袋。
    这可是上好的药材，不能浪费。
    虽然蛇肉的口感鲜美，营养丰富，但钟离恕还是更喜欢山中特产的岩羊和藏野驴。钟离清教过自己的孩子们如何捕猎，钟离恕从那时起就很渴望亲自体验体验一口咬断猎物喉管是什么样的快感。
    钟离清就这么在他身后跟着，也许是隐藏得太好，钟离恕一路扑蝶戏鸟，竟然一点儿都没发现。
    钟离清看着他一天天算着日子，有时捕到了什么大型猎物，也只是吃饱后就丢下赶路，并不会守着吃完，或是带走。
    这就便宜了钟离清和其他食肉类小动物。钟离恕素来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他也不是很舍得追了许久的猎物就这样扔掉，但他必须在大雪封山之前赶到雪线，到达雪山上去。那里才是他此行的最终目的地。父亲说在山里最好不要用法力，这意味着他要自己跑到那里。食物越来越少，大型食草动物在临近雪线的地方早已不见踪影。于是钟离怒不得不把老鼠也列入了自己的食谱。但这种家伙何其奸猾，钟离恕每次的捕食也逐渐艰难起来。
    钟离清在钟离恕小时候，为了让他练好眼睛，就会让他赤手空拳去河里抓鱼。现在这项技能终于派上了直接的用场。钟离恕找了条没冻住的河，在水里扑腾一阵，浑身湿淋淋地上来，烦躁地甩干了身上的水，开始剥鳞片。
    钟离清躲在树后，啃着带来的牛肉干，心里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钟离恕猎到过很难捕杀的动物，如大型鹿、羊之类，但只把它们当作了普通食物，他还一路往雪山上走……
    他中意的猎物，他的及冠之礼，是雪山霸主——雪豹。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生死难料。但他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决不会再回头了。
    钟离恕在泥土坑里酣畅淋漓地滚了一身土，然后哗啦啦抖掉，填饱了肚子，蜷在土包下面睡了一觉。
    钟离清架好弓弩，用手柄上的皮绳卡住板机，也在下风处刨了个坑，闭目养神。
    十五日期限，还有不到三天。
    钟离恕睡醒了，他端坐起身，用尾巴扫了扫背上的草叶尘埃，仰起头，凝视着巍峨庄严的雪山。天空暗沉乌云翻涌，云雾似乎就在身边，咫尺之距，触手可及。
    他连瞳孔都是颤抖的，因为恐惧。他不害怕雪豹，即使他深知雪豹的实力。
    他害怕的是这山里的记忆。天空中的乌云让那闪电一声声在耳边炸响，肉体难以承受的剧痛在脑海中猛然浮现，历历在目。
    其实……他从山里出来，一共也还没两天啊。
    钟离恕从心底里是惧怕祁连山的，即便他是祁连山的孩子。他厚重的皮毛能抵挡住寒冷的风雪，可难以医治天雷劈出的心病。
    思索良久之后，钟离恕还是下定了决心，迈开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