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航迹与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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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1日15:30,引水艇的白色尾浪在舟山港外渐渐消散。当最后一道航迹被潮水抹平,我们便真正成了汪洋中的孤岛。主机转速提升的震动从脚底传来,船首劈开东海水色,航向笔直指向西南。
边防的快艇在艉浪里打了个旋,穿制服的工作人员站在艇艏朝我们挥手作别。他们带着签完章的船舶证书和船员证复印件,还有一叠盖着红印的出入境登记表。那些表格此刻正锁在船长室的档案柜里,与各国的海关单证堆在一起,像这艘船的跨国身份证。
虾峙门群岛的轮廓在右舷渐渐模糊成淡青色的剪影。我靠在驾驶台翼桥的栏杆上,看航标灯浮从船舷旁缓缓滑过——那些红绿相间的铁罐子在涌浪里起伏,像大海设置的交通信号灯。
接下来的七天航程,将是一段被经纬度数字标记的、循环往复的日子。比起横跨太平洋或绕行好望角的远洋航线,舟山到林查班这段确实算不得什么。但在这条航线上,整整168小时漂在不见陆地的海面,依然是种考验。
水头在晚饭时掰着手指头算:“一天量两次水,七天就是十四次;甲板日常保养做三轮;消防救生设备检查一遍…”他往嘴里扒拉着米饭,“熬过这些,就能闻见暹罗湾的芒果香了。”
夜幕降临时,北斗七星在艏向闪烁。雷达屏幕上除了几个遥远的光点,只剩一片空茫。驾驶台里,二副在电子海图上标绘出未来七天的计划航线——那条绿色的虚线将穿过台湾海峡,沿越南东岸南下,最终拐进泰国湾的怀抱。
我值完班回到舱室,在日历上划掉3月21日。剩下的六个格子空荡荡地等着被填满,像航线上等待被跨越的经度。窗外,月亮正从海平线升起,把银辉洒向这片通往热带的水域。
这漫漫长途才刚刚开始。
哦对了,临走前,家里来了消息,我爸跟我说,女方这边要买房子。目前手里的钱,只够全款买的,但是装修,结婚的钱就不够了。还是打算贷款买。但是贷款呢,我爸不好贷,因为是个体经营户,所以要等我下了船,我和我未婚妻一起做贷款,这样好贷。
我马上联系公司——
我:【老哥在忙吗?】
HK:【兄弟,在的】
我:【家里的事情比较多,要准备结婚。打算下船休假,好安排吗?】
HK:【结婚?】
我:【昂去年8月订的婚,现在回家准备给房子装修再结婚】
HK:【咱现在船期不满合同啊兄弟】
我:【我也打算干满合同期,但家里催的很急,很多事都得我本人去做,实在没办法。毕竟这也影响到我实习资历还有公司那边,有考虑这些,但还是希望能休假回去解决家里的事】
HK:【关键是你近期下船的话,值班证都换不出来,下条船上去只能做实习生,那中条船不白干了吗】
我:【啊?不是六个月了吗】
HK:【沿海资历是,没法用的】(从福州上船,到宁波出国之前,这段时间属于沿海资历)
我:【那下一个航次回来休,差不多五月份了,应该是可以的吧?】
HK:【5月份到时候就可以看看安排了有可能是5月中下旬】
我:【按照这个航次,要么五月初,要么五月底了,时间太久,家里的事要耽误了】
HK:【电话一下?】
然后,我们进行了长达十分钟的语音通话。十分钟的方言通话里,海风卷走了大半内容。但核心意思清晰得像船钟报时:新手要多跑船期,资历够了才好派船;水手业务要精,船长不让操舵就自己找机会练;公司会协调,下条船争取水手岗,月薪能有一千二美金。
他问到水手业务学的怎么样了?
我说:“操舵还不太行~”然后他说,他会跟公司和船上领导反映。
挂断电话后,我急忙拨通家里的电话,说明了情况。
“爸,公司说现在下船……资历就断了。”海风把后半句话吹得七零八落,“得等到五月份航次结束。”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响起茶杯放下的轻响。“那就按规矩来。”父亲的声音平静得像老家门前的池塘,“买房贷款的事,等你靠了岸再说。家里先看房,不签合同。”
背景里传来母亲隐隐的叮嘱:“让孩子别慌,海上的事要紧。”还有未婚妻小玲轻轻的一句:“我这边公积金材料先准备着。”
这一刻,船正经过台湾海峡。左舷远方隐约有渔火明灭,像陆地上那些等待着我的人生碎片。我握紧发烫的听筒,突然发现指甲缝里还嵌着早上量水时沾的铁锈。
“五月下旬准能回。”我对着话筒保证,更像是对自己发誓。
“知道了。”父亲咳嗽两声,“船上当心。”
通话结束的提示音响起时,雷达屏正显示一艘货轮从右舷三海里处交错而过。我把卫星电话放回支架,金属外壳上凝结着夜露的凉意。
午饭时间,餐厅里弥漫着土豆烧肉的香气。我正扒拉着餐盘里的炒青菜,不锈钢餐刀在盘底刮出细碎的声响。船长端着饭碗路过我们桌时,脚步没停,只轻飘飘扔下一句:
“黄俊,一点钟上去操舵。”
筷子尖的米饭粒掉回盘里。同桌的老陈肘了我一下,挤眉弄眼地笑。我知道,这是HK那通电话起效了——还是岸上的人说话有分量。
一点整,我推开驾驶台的水密门。二副正在海图桌上标注航线,抬头瞥我一眼,下巴往舵轮方向扬了扬。阳光透过挡风玻璃,在罗经刻度盘上投下晃眼的光斑。
舵轮握在手里还是熟悉的冰凉。电子舵令显示器跳着绿色的数字:航向187度。远处海平线上,货轮的黑烟像铅笔在蓝纸上划出的细线。
“稳向。”船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咖啡的余味。我屏住呼吸,指节因用力微微发白。船艏旗在风中扑打旗绳,每一次偏航都让旗面改变飘动角度。
三副靠在雷达屏旁削苹果,果皮垂成连贯的螺旋。高频电台里传来越南籍货轮的英语通话,夹杂着静电噪音。当船首终于稳稳咬住187度航线时,船长拍了拍我肩膀:
“明天这段你来。”
走下驾驶台时,舷梯铁板被晒得发烫。HK发来消息:“在练舵了?”我回了个点头的表情包。生活区走廊里,水头正哼着歌擦灭火器瓶,冲我比了个大拇指。
黄昏时分,我靠着船舷看落日把舵叶的影子拉长。今天这四小时操舵,比之前三个月加起来还多。海风卷着咸腥气灌进领口,远处导航灯的闪光像某种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