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沪上寒夜:从梯口值守到街角发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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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间,快速冲了个热水澡,洗掉一身疲惫和汗味。刚换上干净衣服,正收拾东西准备下地理发,就听到走廊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敲门声。
拉开门,是老陈。他脸上带着点焦急和不好意思。
“兄弟,我也打算下。急事。”他喘了口气,“我值4-8的班,但现在……”他看了眼手表,“现在才三点五十。”
“我得去虹口区做体检。”他解释道,“上次的体检做的是轮机部的,跟我现在甲板的职务不符!代理说不行,得重新做。”
“从外高桥这到虹口市区,赶最早的公交再倒地铁,得两三个小时。”他语速很快,“医院那边只有上午能做,过了点就白跑一趟。我得趁这个时间抓紧过去。”
老陈找到大副说明了情况,请求临时调班。大副同意了,决定让我替老陈值梯口班。命令通过对讲机传了过来。
“行吧!”我心里嘀咕了一句,有点无奈,但也没辙。领导怎么安排,我就怎么服从。下地的计划泡汤了。
在下楼梯去梯口的路上,又碰到正急匆匆往外走的老陈。他拍了下我胳膊,脸上堆满歉意:
“真不好意思了兄弟!欠你一顿酒!下次靠港我请!”
“没事,你快去吧。”我摇摇头,也没说啥。心里明白,毕竟,都在为自己考虑。他急着去办关乎自己职位的事,情有可原。要不是我还在实习,没什么话语权,我能这么随便就答应吗?
走到梯口,接替了值班的水手。外面的气温很低,江风嗖嗖地刮过来,像刀子一样。看了天气预报,上海这边正值冷空气,凌晨是一天里最冷的时候。我穿着单薄的工作服,被冻得瑟瑟发抖,只能不停跺着脚,搓着手取暖。
二副之前在外面抽了根烟,检查了一下缆绳情况,很快就躲到里面温暖的休息室去了。(一般外面没什么事,高级船员基本上很少出现在甲板,尤其是在这种又冷又困的凌晨。)
只剩下我一个人,守着冰冷的梯口。不停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数字跳动得异常缓慢。时间一分一秒地过,感觉非常慢。寒冷和困意交织,格外难熬。
好不容易熬到了六点,天色开始蒙蒙亮。三副过来接班了。
他穿着厚实的棉大衣,先是在船尾转了一圈,检查了一下缆绳的情况。然后他走过来,用手电照了照紧绷的缆绳,眉头皱了起来:
“这缆绳有点紧啊,”他说,“潮水在变,得松一点。你怎么不松一点?都这么紧了,再绷可能要出问题。”
我愣了一下,有点懵:“啊?我不知道啊……没人教过我这个!”确实,以前都是水头或者老陈他们直接操作,我只负责看着或者搭把手。
三副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他自顾自地忙活了起来,走到绞缆机控制面板那边,开始操作。
事后,他忙完了,才走过来教我:
“以后注意看潮水涨落和船身位置。”他指着那台复杂的控制箱,“要松紧缆绳,得用控制那个张力泵(Auto-tension泵),慢慢调。”
“别图省事直接用旁边那两个手动控制的快速按钮(通常是“Heavein”和“Payout”),”他特别强调,“那个劲儿太猛,一搞不好容易把缆绳给崩了!甚至拉断!”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讲究。一次无奈的替班,虽然挨了冻,耽误了下地,但意外地学到了新东西。
三副摆摆手,示意我可以先去吃饭。我如蒙大赦,立刻直奔餐厅,冰冷的身体急需一点热乎东西下肚。
餐厅里飘着油炸食物的香气。这里的早饭,是油炸南瓜饼和南瓜粥。金黄色的南瓜饼炸得外酥里糯,没啥别的味儿,就是一股纯粹的、食物本身的香。热乎乎的南瓜粥喝下去,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我连吃了六七个饼,喝了两大碗粥,直到感觉有点撑才停下。这种简单却实在的早餐,是寒冷清晨最好的慰藉。
刚吃完,不敢耽搁,赶紧下来换三副去吃饭。梯口不能离人。
重新回到冰冷的江风里,目前心里唯一的希望,就是:在八点钟我交班之前,伙食供应商千万别来!不然,按照惯例,梯口值班的人得帮着清点、搬运那些沉重的蔬菜、肉类和粮油物资,那我离心心念念的下船时间就又远了。
外面的天也彻底明亮了起来,港区的轮廓在晨光中变得清晰而硬朗。船上那些为夜间照明而开的昏暗的黄灯和白灯,也陆续灭了下去。但寒冷的气温仍然没有丝毫减弱,继续无情地摧残着我单薄的身体。
可算是熬到了七点五十。老纪终于慢悠悠地晃达过来接班了。我不敢耽搁,简单交接了两句,立刻转身赶紧回房间。
拿上早就准备好的背包,扣上安全帽。(这里出去,规定必须戴上安全帽和反光背心,不然码头保安绝不放行。哦对了,还有海员证,在出口处需要登记,写下船时间、事由,回来时再销假。)
这次出来还有个任务——给水头寄烟。
他老婆爱抽烟,嫌岸上的烟贵。船上的免税烟便宜不少,他让我帮他寄4条回去。这是个有点“踩线”的活儿,因为个人携带免税烟离船有数量限制。我偷摸把4条烟分开放,两条塞在背包夹层,两条用衣服裹着藏在底下,心里盘算着,等码头海关检查的时候,就只掏出两条在标准范围内的,希望能蒙混过去。
下了船,踏上坚实的码头地面,一种短暂的、奇异的自由感油然而生。走到指定的等车点,在寒风里等了半个多小时,可算有一辆破旧的、喷着黑烟的港内公交车慢悠悠地晃了过来。
在等车的时候,旁边站着个另一条船下来的船员,看年纪跟我相仿。
天冷,等车无聊,两人也就自然地聊了起来。
他是长荣船的,人家已经是三副了。他跟我吐槽,说这次船上有两个卡带(实习生)休假了,人手特别紧,“以前很多杂活儿都是让他们做,我可轻松了。现在倒好,很多活儿都得自己动手,烦死了。”
我们聊了一些行业里的事,抱怨一下工资,吐槽一下严格的检查,羡慕一下别人家的船期。同是天涯航海人,虽然公司不同,但烦恼都差不多。
公交车来了,我们一起上车。但最后到了港区大门的地方,我们需要去不同的方向办事,就分道扬镳了,像两片萍水相逢的浮叶,之后再也没有遇到过。
我先找到了一家偏僻的、看起来老板不太会多问的小快递驿站,成功把水头的4条烟寄了出去,填单子时心里还有点忐忑。然后才去找理发店。
走在上海外高桥港区附近的街道上,周围多是集装箱堆场、修箱厂和卡车维修点,尘土飞扬。好不容易在一条小街的拐角,找到一家老旧的理发店。红白蓝三色的旋转灯蒙着灰,玻璃门上也雾蒙蒙的。
推门进去,一股温暖的、混合着洗发水、剃须膏和烟味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外面的寒冷。店里只有一个老师傅,正拿着推子给一个老师傅理发,收音机里咿咿呀呀地放着沪剧。
“理发?”老师傅头也没抬。
“嗯,剪短就行。”我坐下,摘掉帽子,头发因为长时间戴安全帽被压得塌塌的,还带着汗味。
老师傅手艺麻利,洗、剪、吹,不到二十分钟搞定。看着镜子里清爽了不少的自己,感觉终于有点像“岸上人”了。
付了钱,走出理发店。冷风一吹,刚剪短的头发根根竖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