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扫除令与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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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3月15日。预计明天到达长江口锚地。
天刚蒙蒙亮,海平面还是一片铅灰色,船上各处的广播喇叭就“刺啦”响了几声,紧接着传来了船长那不容置疑的、带着点严肃的声音:
“各班组注意,今天上午甲板部、生活区全面大扫除!所有卫生死角必须清理干净,物品摆放整齐!随时准备迎接港方和公司领导上船检查!都动起来!”
命令就是命令。尽管广播里的声音已经消失,但一种无形的紧张感立刻在船上弥漫开来。
水头嘴里叼着半截没点着的烟,一边分发着扫把、拖把、抹布和水桶,一边忍不住低声抱怨,声音含混不清:
“天天就他屁事儿多……”他翻了白眼,“咋就那么喜欢舔领导~光会在上面动动嘴皮子指挥,活儿全是咱们下面弟兄的,跑断腿的也是咱们。”
他嘴上哼哼唧唧,对这个命令和背后的领导属实不满,但手上的活儿可没停下,分配工具的动作麻利得很。“瞅啥?赶紧拿家伙干活儿!”他冲我们嚷了一句。
没办法,谁让受制于人呢。抱怨归抱怨,活儿一点不能少干。
大扫除开始了。我们分成几拨人。
一部分人负责生活区内部。
走廊、餐厅、办公室、娱乐室……每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擦墙面,用兑了清洁剂的温水,把走廊和餐厅墙壁上那些不知名的污渍、手印一点点擦掉;扫地、拖地,先用扫帚把角落的灰尘、碎屑扫出来,再用湿拖把反复拖洗,直到地面光可鉴人,能照出模糊的人影。空调出风口的格栅也被拆下来,拿到卫生间用刷子刷洗干净。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清洁剂混合的、略带刺鼻的气味。
另一部分人负责外面的甲板。
从船头到船尾,主甲板、艏楼甲板、艉楼甲板……全部要扫一扫。大扫把挥起来,将那些随风堆积的烟灰渣、纸屑、绳头等零碎垃圾统统扫成堆,再收进大号垃圾袋里。那些比较显眼的、比如烟头、塑料袋之类的大垃圾,则用手捡起来,确保没有遗漏。
所有乱堆乱放的物件——暂时不用的绑扎杆、多余的缆绳头、维修后还没收走的工具箱……全部要归位到指定的存放点,或者收进仓库里码放整齐。甲板上必须显得空旷、整洁、有序。
水头背着手,像个监工一样四处巡视,手指东指西:
“这儿!这儿还有块漆皮!捡起来!”
“那块缆绳怎么回事?盘好了收到卷车后面去!别杵路中间!”
“艉楼那个灭火器,瓶体擦一擦,全是灰!”
他自己也时不时弯腰捡起一个烟头,或者动手把歪了的垃圾桶扶正。
活儿不重,但极其琐碎,需要耐心和细心。汗水很快又浸湿了工服的后背,但这不是累出来的汗,更多是被这种反复弯腰、蹲起、擦拭的憋闷感给逼出来的。
直到快中午,整个船从里到外才算是勉强达到了“可以见人”的标准。生活区里弥漫着清洁剂的味道,甲板上看起来也清爽了不少,虽然大家都知道,这种整洁可能维持不了两天。
水头最后叉着腰,站在主甲板上环视了一圈,似乎还算满意,但嘴上依旧不饶人:
“行了!就这样吧!够那帮领导溜达一圈、拍拍照的了。完事儿还不是该咋样咋样!撤了撤了,吃饭!”
大家这才松了口气,拖着略微酸软的腰腿,收拾好清洁工具,朝着生活区走去,准备迎接中午的饭点,以及那不知何时会突然登船的“领导”。
航行中的日子,节奏本该是固定的。主机的持续低鸣、空调的运转、灯光的稳定,构成了生活舱室背景里永恒不变的低语,让人几乎忘记它们的存在。
直到它毫无征兆地停止。
那是一种瞬间的、绝对的寂静,比任何突如其来的巨响更令人心悸。主机的低沉嗡鸣声戛然而止,像被人掐住了喉咙。紧随其后,舱室内所有的照明灯光猛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视野被一片纯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完全吞噬。
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几秒钟后,眼睛才开始适应。借着从舷窗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和海面反光,能勉强看清物体的轮廓。只有走廊和外甲板上那几个红色的应急灯骤然亮起,投下几片孤零零的、昏暗的红色光晕,非但不能驱散黑暗,反而给一切蒙上了一层诡异而不祥的阴影。
几乎在灯光熄灭的同时,另一个变化更直接地冲击着感官:空调系统的运作声也消失了。那持续不断的送风声停止了。舱室内原本被强制循环的、凉爽的空气瞬间凝固、沉淀下来。死寂般的闷热开始从四面八方渗透出来,迅速而无声地包裹住一切。
没多久,就开始热了起来。汗水几乎立刻从毛孔里渗出来,不是劳作时那种酣畅淋漓的汗,而是粘腻的、令人烦躁的闷汗。工服紧紧贴在皮肤上,呼吸也变得有些费力,空气似乎变得越来越稠,带着一股金属和机油被烘烤后的微涩气味。时间在这片停滞的、滚烫的黑暗里,被拉得格外漫长。
对讲机里传来三副尽可能保持冷静的指令,通知是机舱突发故障,正在紧急排查,要求各人员保持镇定,待在原位。
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等。在这片令人不安的黑暗和闷热里,听着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和呼吸,感受着汗水沿着脊柱滑落的痒意。脚下的船体失去了动力,像一条疲惫的巨鲸,无声地漂浮在漆黑的海面上,随着波浪轻轻起伏,这种失去主动性的飘荡感,比狂风巨浪更让人心慌。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感觉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突然——
脚下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熟悉的震动!同时,舱室顶板的照明灯管猛地闪烁了几下,挣扎着,然后“啪”地一声全部亮起,恢复了稳定而刺眼的光芒!
几乎在灯光恢复的同一秒,空调出口也重新传来了那令人无比安心的、低沉有力的送风声,清凉的空气迅速涌入,开始驱散那令人窒息的闷热。
主机恢复了运行。
那低沉而平稳的轰鸣声再次透过船体传来,虽然噪音依旧,此刻却比任何音乐都动听。它象征着动力、秩序和一切恢复正常。船身重新获得了力量,打破了随波逐流的飘荡状态,恢复了坚定向前的节奏。
人们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抹了把脸上的汗,低声咒骂几句这见鬼的故障,然后继续做手头的事。仿佛刚才那一个多小时的黑暗和闷热,只是航行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但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知道,在浩瀚的大洋中心,失去动力和电力的那片刻黑暗与寂静,是何等的漫长与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