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砚底余烬 第七章·碑林·噬灵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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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穹如漏,墨汁般的云块沉甸甸压在孤城上方,碾碎了最后一丝天光。冷雨不是雨,是无数从苍穹垂下的森白骨箭。它们挟着透骨的寒意,带着天道的冷漠,无情鞭挞着长街上那层层叠叠、肿胀扭曲的尸丘。血水被砸成血沫,与污泥、雨水混合,在青石铺就的“刑场”上肆意漫溢,蜿蜒成无数道粘稠、污秽、散发着恶臭的暗红色溪流。空气凝滞如铅,死气混杂着刺鼻的铁腥、脏器腐败的甜腻、以及被雨水浸透的灰烬尘埃味道,浓烈得让人窒息。这里是刑场的尽头,亦是残存碑林的边缘。那些曾经镌刻着神圣条文、象征秩序与荣耀的石碑残屑,此刻浸泡在血与污的混沌里,如同断裂的墓碑,嘲笑着下方堆积如山的亡魂,也嘲笑着建立在其上的所谓“天道”。
“——不跪!!!”
墨沧霄的嘶吼从胸腔最深处炸裂出来!那不是软弱者的哀鸣,而是被逼至绝境、筋断骨残的困兽,用最后一丝气力发出的、崩裂魂魄的咆哮!它穿透沉闷如裹尸布的雨幕,如同黑暗中唯一的滚雷,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悍然撞碎了无形的刑枷枷锁!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他心口强行剜出的血痂碎片,裹挟着被碾碎的自尊与永不屈服的火星!
“嗷嗬——!”回应这咆哮的,是右肩胛骨那根污秽锁链骤然绞肉机般的撕扯!刑枷刃末端的倒钩獠牙如同活物,猛地旋转勒紧!“噗嗤!”粘稠滚烫、夹杂着内脏碎末的血箭,混合着无数被污秽规则强行撕裂下来、冰屑般闪烁的秩序碎片,从碗口大小的狰狞创口狂飙喷涌!在昏天黑地的雨幕下,这骤然炸开的血雾,如同一朵妖异绽放、刺目到令人晕眩的地狱昙花!
曹莽玄铁面甲后那双血镜般的瞳孔,骤然缩成了两个腥红的针尖!这不是崩溃!不是哀嚎!那声怒吼中蕴含着的力量,非但没有让他看到猎物匍匐的满足,反而感觉一股带着硫磺味的、野蛮而滚烫的意志烈焰,狠狠贯穿了自己所代表、所依仗的“天道刑律”铁壁!他的权威,他凌驾于蝼蚁之上的掌控感,在这一吼之下,竟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
亵渎!这是对神圣秩序最彻底的亵渎!
一股混合着被冒犯的狂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的火焰,瞬间焚烧了他的理智!喉腔深处挤压出巨蜥濒死般的沉闷嘶鸣,高大的玄甲身躯陡然前倾,沉重如山的压迫感几乎凝成实质!悬浮于掌心、吞吐着罪恶锁链的“刑枷刃”嗡嗡厉啸,如同感应到主人的羞愤而震怒!一股更加深沉、污浊、冰寒刺骨的力量爆发出来,竟将周遭的雨丝尽数冻结、腐蚀成粘稠污秽的黑油,顺着那条贯穿墨沧霄血肉的锁链,如同决堤的魔河般狂暴冲刷灌入!
碾碎他!碾碎这亵渎的骨头!焚毁这妄图燎原的野火!从肉体到灵魂,彻底化为齑粉!一丝不存!
“呃嗬嗬……呜哇——!”墨沧霄的喉咙里爆出不成调的、被剧痛撕扯的嘶嚎。整条右臂不再是手臂,更像是一条被丢进滚烫油锅里的活蛇!难以想象的酷刑从那被锁链深深嵌入并反复搅动的肩胛撕裂开来——不是切割,而是绞磨!每一条被撕裂的肌肉纤维,每一根被剐蹭粉碎的神经末梢,每一寸被污秽规则冰片刮擦的骨髓,都在发出无声的、歇斯底里的尖啸!血液在血管里翻滚,裹挟着尖锐的“规则冰渣”,每一次心脏的泵送,都像是将滚烫的碎玻璃灌向肢体末端!他的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每一个毛孔都在哀号,灵魂仿佛都要被这无法忍受的痛苦从破损的躯壳里挤压出来!
锁链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再次猛烈牵扯!“哗啦!”墨沧霄残破的身躯猛地被带得腾空半尺,又狠狠掼在冰冷的血泊里,碎石混着断骨刺破皮肤的痛楚几乎麻木,脚跟不受控制地向后滑去。
然而——
那颗高昂的头颅,却像是被无形的支柱死死顶住!断裂般的剧痛沿着脊椎炸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脊柱在万钧威压与凌迟酷刑下剧烈震颤,弯成一个濒临崩溃的弧,却始终绷紧如强弓之弦!
在这片倾天覆地、欲将万物碾为尘埃的重压之下,在浓郁得如同凝固血浆般的死亡气息中,墨沧霄深陷的眼窝里,那两点如同深渊中即将熄灭的残火,非但没有被黑暗吞没,反而在极致的痛楚与彻骨的屈辱中,被生生淬炼得更加炽亮、凝实、如两枚烧红的钢钉!
那是残存的人性对非人暴政的无声控诉!是绝望深渊中,那点永不会被彻底掐灭的、微弱却绝不屈服的火种!
叮!
就在这片杀意凝冰、血腥冻雨的致命凝固瞬间!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风雨锁链完全吞没的脆响,如同幽魂的叹息,从尸骸之山最深、最幽暗的底部,异常突兀地穿透出来!
像是一枚冰晶凝结的玉指骨,被无形的指尖轻轻叩击了一下。
又或是即将凝结的血珠,不慎滴落在千年寒铁上发出的绝望颤音。
如此微渺,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穿透一切杂音的透骨尖利,如同一根剧毒冰锥,狠狠凿进了墨沧霄近乎被剧痛和愤怒烧穿的意识核心!
随着这声勾魂摄魄的“叮”响——
紧贴在他心口、深藏于衣襟内侧那块残破、冰冷、布满蛛网裂痕的沉重砚台碎片,竟如一颗死去的心脏被强电流激活,猛地向上窜起、狠狠撞在肋骨上!那震颤不再是共鸣,更像是濒临饥饿极限的凶兽在牢笼中嗅到血腥时发狂的颅骨撞击!它在回应!它在向尸堆深处发出渴血的共鸣!
嗡——!!!
一股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吸噬感,在墨沧霄胸腔深处轰然炸开!
不!这远非单纯的吞噬!
这感觉更像是一头沉寂万载、饥渴至疯狂的不死魔物,在永恒黑暗的深渊底部,突然仰天张开了布满獠牙利齿的巨口——它无比精准地捕捉到了腐尸淤积深处,那一缕似有若无、却散发着足以点燃它所有原始贪婪本能的致命异香!
这一丝异香淡若游丝,却带着一种直抵灵魂、令万物凋敝的阴邪穿透力!它无视了曹莽污秽锁链的森冷魔气壁障,穿透了密不透风的冷雨幕墙!
怀中的残砚碎片如同被投入熔炉,剧烈颤抖到了极致!其上沾染的、墨沧霄心头的滚烫热血,以及曹莽灌注其中、污浊阴冷的刑杀魔气,此刻如同被点燃的火油,瞬间引爆了砚台核心深处某种古老而蛮荒的饥渴本能!
咝……!
一道极其微细,却又纯粹凝练到令周遭空间都为之轻颤的异种气息,陡然从砚台那密密麻麻的裂缝中滋生、蜿蜒探出!它化作一条无形的、剧毒的灵蛇,以撕裂感知的速度,无视空间的阻隔,瞬间便锁死、咬合了那尸骸深处微光的源头!
这气息……混乱、冰冷、浸透着万物崩灭的纯粹恶意!与薛狰腰间佩玉散发出的“乐”之安抚旋律水火不容,却又像是从同一个恐怖魔渊中硬生生劈裂出的孪生魔种!它饥肠辘辘!
锁链洞穿躯体的剧痛几乎麻痹了墨沧霄所有的理智,只剩下残存的本能。他被这致命的吸噬感牵引着,无意识地、木偶般地将头偏向尸骸深处!
视线沉重地移动,如同锈蚀的齿轮。
冰冷的雨珠滑过眼角模糊的余光,最终被一束来自深渊的引力牢牢捕捉,死死钉在尸骸山脚下一个最不起眼的阴仄角落!
就在那片凝固了无数或圆睁、或翻白、写满极致恐惧的死亡眼瞳尸丛之下,一个被无数肢体交叠遮蔽的细小缝隙里。
一片深蓝色的、质地粗糙、早已被污泥和深褐血痂浸染得面目全非的粗布衣角,如同被巨人践踏过的破旗,死死压在污浊的地面。
衣角上方,一只枯瘦干瘪、形似禽爪的手无力地垂落着——指甲缝深深嵌满黑紫色的尸泥,皮肤龟裂发青,呈现出一种死水的暗沉。
更令人心悸的是这只手的姿态:中指与食指以一种非活人能摆出的僵硬笔直并拢,其余三指则诡异地向内死死蜷曲,仿佛凝固在生命最后瞬间,结成了一个蕴含无尽怨毒和某种秘仪诅咒的死寂手印!
而就在这只枯瘦指端,那几乎难以察觉的冰冷指缝间隙里——
赫然死死夹着一截半指长短、黑褐如染毒血、断口参差、仅被粗砺打磨过尖端的枯木刺!
木刺的尖端,一滴饱满的、新鲜得刺眼的殷红血珠,正在冰冷雨水下惊心动魄地凝聚、摇晃、几欲滴落!
就在那颗猩红血珠的正中心,一点比最细绣花针尖还要细微、与薛狰佩玉力量同源却性质截然相反的灰白冷芒,正以远超肉眼捕捉的极限频率,疯狂地爆闪、湮灭、再爆闪!每一次明灭,都像是深渊魔眼的一次残酷开阖!
那声催命的“叮”音,正是这灰芒疯狂闪烁时,木刺尖端与湿滑石板在微妙震动下触碰产生的绝望颤鸣!
这冷芒闪灭极快,微弱如鬼火。
但它诞生湮灭的刹那——
墨沧霄胸口那紧贴着的残砚碎片,如同被引爆的火药桶!癫狂的跳动瞬间攀至极限,砚台表面蛛网般的裂痕骤然亮起一线猩红,仿佛有滚烫的岩浆即将迸裂而出!
“嗯?!”曹莽血镜般的瞳孔骤然凝成两个冰冷的猩红光点!他那如秃鹫般锐利的感知瞬间穿透层层雨幕与尸堆,锁死在那个微不足道的角落!以他千户的修为和刑枷刃深处沉眠魔魂的敏锐,虽未能立刻解析那灰白冷芒的本质,但那魔魂瞬间传递过来的滔天贪婪与无法掩饰的深深恐惧,已如同冰水灌顶!两点信息如同尖刀刺入他的意识:
第一,墨沧霄体内被打下的刑枷烙印,正被尸骸底下的诡异东西强行抽取、引爆,能量流向明显失控!
第二,那个之前被他视为尘埃的尸堆角落,释放出的气息竟令刑枷魔魂躁动不安——那是极度的渴望,更是源自本能的死亡颤栗!迟则生变!变则生劫!
杀!现在就杀!不留任何余地!
曹莽的决断快如闪电!所有试探、玩弄的念头被冰冷的杀意洪流彻底冲垮!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如同地狱磨盘碾碎头骨的沉闷咆哮,那高举的、带着玄铁护手的右掌猛地向虚空狠狠攥下,指节因用力而发出“噼啪”爆响,仿佛要捏碎这个胆敢制造变数的世界!
“嗡——锵!”悬浮的刑枷刃爆发出滔天血浪!缠绕其上的锁链绷紧如即将断裂的巨弓之弦,发出令人齿冷的尖锐金属撕裂声!
那条深深嵌入墨沧霄血肉、如同毒蟒般盘踞吞噬生机的污秽锁链,顶端的獠牙倒钩在毁灭性的力量催动下,猛然反向爆发出足以撕裂金石的巨力,向着墨沧霄的残躯狠狠回撕扯去!
血肉?骨骼?灵魂?连同那点该死的、不屈的火焰——
统统在“裂”字出口的瞬间,粉碎!湮灭!化为这血雨刑场上最微不足道的一抹暗红!
“给本官——灰飞烟灭——!!!”
那狰狞的、宣告彻底湮灭的死亡尖啸,盖过了漫天风雨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