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砚底余烬  第六章·长街·血锁链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5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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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是灰烬的颜色。
    粘稠冰冷的雨滴,砸在墨沧霄脸上,也砸在郑老头汤饼摊前那片骤然死寂的泥地里。时间仿佛被冻住了。薛狰玄黑的身影如同一道深渊的裂痕,截断了狭小空间里最后一丝温度。
    墨沧霄的手指还僵硬地抠在粗瓷碗冰冷的边缘,碗沿的裂口几乎要刺进皮肉。那张不久前还因九龙鼎血火而梦魇缠身的苍白面皮,此刻彻底褪尽了最后一点血色。胸口紧贴的残砚如同一块被投入冰水的烙铁,无声地尖啸着!那是砚台深处被唤醒的、属于曹莽刑枷刃魔气的残余烙印,在直面薛狰那块“乐”碑佩玉引发的刺耳共鸣中爆发出尖锐的、撕裂灵魂的警报!
    薛狰的声音比这初冬的冷雨更刺骨:“逆道之痕,噬灵之物……果然……是你这个,文脉余孽。”
    文脉余孽。
    四个字如同四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凿穿了墨沧霄死寂麻木的躯壳!那早被灰巷污浊掩盖的冰冷血脉,在这一刻轰然沸腾!不是热血的沸腾,而是沉寂的火山被撕裂地壳、岩浆裹挟着毁灭与屈辱轰然喷发的狂澜!父亲的背影、灰幕下裂天的光、撕心裂肺的悲壮呼唤、被污浊浸透的“逆道者”身份……
    一切久远又沉重的记忆,如同洪水般冲垮了麻木的堤坝!不是恐惧!至少此刻,压倒一切的,竟是一种被点燃的、焚心蚀骨的暴怒!
    凭什么?!
    他眼中陡然爆射出两道如同野狼般凶狠、带着玉石俱焚决绝的光芒!所有生存的本能都在这一刻压倒了对那恐怖身影的惧意!
    “喝——!”
    炸雷般的嘶吼从他胸腔最深处冲出,压过了薛狰带来的死寂!他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那被烧成灰烬的碎碑!为了被踩碎的石祖!为了倒在血泊里的老妪!为了被烟熏黑的小手!为了灰巷里碎裂成渣的小七!为了这一切绝望轮回的源头!
    身体如同绷紧到极限再骤然释放的强弓!
    轰!
    桌子在巨大力量下猛地掀翻!粗瓷碗带着剩下的汤水和油腻的残渣砸向薛狰!同一时间,墨沧霄的身影已反向射出!不是扑向薛狰,而是朝着灶蓬浓烟滚滚、热浪翻腾的灶口直撞过去!
    “拦住他!”薛狰冰冷的声音依旧毫无起伏,仿佛只是随手碾死一只碍眼的飞虫。
    他的动作比声音更快!
    就在墨沧霄掀桌暴起的刹那,薛狰撑着的玄铁伞骨伞身纹丝未动,拢在袖中的左手,那根一直无意识摩挲着“乐”碑玉佩的食指,闪电般朝着碗碟飞来的方向轻轻一拂!
    嗡!
    一道柔和如月华、却带着凝固空间的诡异力量凭空而生!
    砸向他的粗瓷碗、汤汁、油星……所有飞溅的杂物,如同被无形的琥珀瞬间封固,凝固在半空,连溅起的水珠都保持着飞散瞬间的浑圆,诡异地悬停在距他玄黑衣袖不足半寸的虚空!他另一只手依旧拢着那块因刺激而白光吞吐、尖叫震颤的佩玉,眼神如冰。
    呼啦!
    墨沧霄的身影带着扑面的风,狠狠撞入灶蓬弥漫的浓烟火灰之中!灼热呛人的烟气瞬间包裹了他!他顾不得烟呛,双手如铁爪,猛地伸向灶膛里那烧得滚烫、但已因湿柴压住而余温尚存的一根手臂粗的焦黑柴火!
    “爷爷!”郑丫丫惊叫!
    “走!”墨沧霄发出一声暴喝,不是为了老郑头,而是像要赶走所有可能沾染上这厄运的生灵!同时,他抓住滚烫的木头一端,用力向上一撬!
    滚烫的火星混合着灼热的草木灰,朝着他身后紧追而至的森严气息猛地泼洒开去!形成一片短暂却致命的高温雾障!他人已如离弦之箭,撞破灶蓬后方那两片早已腐朽欲坠的门板!
    啪嚓!木屑纷飞!
    墨沧霄如同钻入泥泞洞穴的受伤野狐,踉跄着冲入汤饼摊后狭窄、肮脏、堆满垃圾、被雨水浸透的昏暗夹巷!
    ……
    沉重的脚步声碾碎了长巷尽头最后一丝生机。
    墨沧霄背靠着冰冷湿滑、爬满青苔的砖墙,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般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肩头那处被刑枷锁链洞穿又撕裂的伤口,带来混合着冰渣灼烧般的剧痛。鲜血早已浸透半边灰袍,又迅速被冰冷的雨水稀释,在他脚下积出一小滩不断扩大的深色水洼,散发出浓重的铁锈腥气。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砸在两侧高耸、光秃的墙壁上,砸在脚下的青石板缝隙中,砸在他冰冷的脸上。水雾笼罩着这条幽深笔直、如同巨大墓穴甬道的长巷,更远处巷口的景物在雨帘中扭曲摇曳,模糊不清。
    巷口,三个身影如同铁铸的墓碑,沉默地屹立在愈发密集的雨幕中。
    清一色的典刑玄铁重甲,冰冷的甲片在雨水的冲刷下泛着幽黑的光泽,甲面刻满象征律法与刑罚的暗红咒纹。狰狞的鬼面头盔将面容完全遮蔽,只留下眼部镶嵌的猩红晶体,如同黑暗中择人而噬的凶兽之瞳,死死锁定着巷底深处重伤的猎物。
    他们排成一个松散的三角锋矢阵。最前方那人甲胄更为厚重,肩铠更是如同两座倒扣的骨丘,显然是队长。三人手中皆是长达丈许的沉重铁矛,矛刃并非直刺的锥形,而是狭长弯曲、带着无数倒刺钩齿的血槽!污浊的雨水顺着倒钩的凹槽不断淌下,如同垂死凶兽流下的肮脏涎液。这是专门用来撕裂活物、制造最大痛苦的“刑牙矛”。
    为首者踏前一步。沉重的金属战靴踩踏在湿透的石板上,发出沉闷如擂鼓的回响,在水雾弥漫的长巷中反复回荡。
    “逆道余孽墨沧霄,”声音透过头盔发出失真扭曲的金属摩擦音,没有情绪,只有冰冷的宣告,“典刑缉拿!敢有抗拒……”
    鬼面头盔的猩红晶体猛地亮起!
    “格杀——炼魂——!”
    呼!呼!呼!
    三根带着血腥腥风的沉重铁矛破开雨幕,化作三道凶戾的乌光,如同地狱探出的捕兽利齿,从三个刁钻角度同时撕裂雨帘!一根直取墨沧霄心口,一上一下封死他闪避退路!矛未至,那股冰冷、血腥、直透肺腑的杀机与锁魂寒意,已让墨沧霄感觉骨髓都要冻结!
    退无可退!
    墨沧霄瞳孔骤缩!剧痛几乎撕裂他的意识,但求生的本能却让肌肉做出超越极限的反应!身体猛地向后墙一靠借力,脚下碎石污水飞溅!他以一种近乎折断腰肢的角度向后扭曲避让!
    嗤!
    沉重的矛尖擦着他胸前被鲜血浸透的衣襟掠过,只差分毫便要洞穿心脏!冰寒锋锐的气息刺激得伤口一阵痉挛。他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致命的合围一击!
    然而身体却因这极限的规避动作失去了所有平衡!整个人狼狈地向侧后方滚去!
    碎石污泥瞬间灌入口鼻,冰冷的污水混合着伤口的血污,糊满他的视线和脖颈!
    “挣扎!”
    那领队冰冷的声音如同丧钟。一击落空,毫不气馁,矛尖在空中划过一个诡异的弧线,带着倒钩撕裂空气的厉啸,如同跗骨之蛆,朝着翻滚未稳的墨沧霄腰肋要害直扎而下!
    这一次,再无闪避空间!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墨沧霄翻滚之中,眼角余光已看到那森寒的倒钩在视野中急速放大!他的手指本能地抓向怀中冰冷的砚台,最后的底牌,也是引祸的根源!
    就在那索命倒钩即将及体、墨沧霄即将拼死激发残砚搏命的千钧一发之际——
    轰!
    大地仿佛猛地一颤!
    雨水飞溅!一道更为高大、更为雄壮、如同渊海凶岳般的身影,带着碾压一切的恐怖气势,轰然砸落在巷口墨沧霄刚刚狼狈滚过的地方!坚硬厚重的青石板瞬间蛛网般龟裂、凹陷!
    来人根本未曾正眼去看那三个如临大敌的典刑卫精锐,他的目光如同两柄烧红的烙铁,带着足以焚毁灵魂的暴虐与讥讽,死死钉在墨沧霄狼狈翻滚、试图以断臂格挡的身影上。
    来者身穿的玄铁重甲与普通典刑卫截然不同。它非但厚重数分,肩甲更是异常宽大、狰狞地向上翻卷突出,如同张开利齿的巨兽口器。腰腹之间缠绕着数圈粗如儿臂、流动着刺骨寒气的符文锁链。他的头盔宛如一顶扣在巨大头颅上的黑铁异形颅骨,口鼻的位置被雕刻成咆哮的凶神之口,而眼部部位却并非猩红晶体,而是两块如同凝固污血的暗红色镜片,闪烁着贪婪暴虐的血光。
    正是典刑卫千户——“索命恶鬼”曹莽!
    “呵……”一声沉闷如雷、带着金属摩擦回响的狞笑从头盔下传出,震荡着湿冷的空气,“区区腐鼠,也配惊扰本官?”
    那索命的矛尖因曹莽的轰然落地而顿在半空。曹莽那巨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巷口的光线,雨水落在他重甲上,溅起迷蒙的水汽。
    曹莽那两道凝聚着暴虐的血红镜片,如同点燃的猩红炭火,锁定了目标。他庞大的身躯微微下沉,裹着厚重黑甲如同铁柱的右臂骤然扬起,甲叶刮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的五指猛地箕张!
    “礼法——枷锁!”
    曹莽发出一声狂暴如同雷霆咆哮的断喝!那声音不似人声,更像某种巨大金属构件被强行挤压撕裂的轰鸣!
    嗡——!
    悬浮在他掌中的那柄“刑枷刃”骤然爆发出万丈血光!无数扭曲、尖锐的暗红色篆文虚影如同活物般在血光中翻滚厉啸!刺耳的锁链摩擦声瞬间盖过漫天雨声!三道由污浊罪孽、厚重规则与极寒怨念交织凝成的巨大锁链,如同自九幽地狱破土而出的毒龙,从刑枷刃的核心轰然射出!
    哗啦啦——!轰!
    锁链撕裂空间,撕裂雨幕!带着压垮一切重量的恐怖威压与刺骨冰寒,并非直冲墨沧霄肉体,而是带着一种覆盖天地、禁锢规则的大势,朝着墨沧霄当头砸落!
    锁链尚未及体,那凝聚在刑枷刃上、象征着等级威权的恐怖规则重压已先一步降临!
    轰隆!
    如同无形的千丈铁碑猛然压顶!
    墨沧霄的身体猛地向下一沉!脚下的青石板寸寸碎裂!他刚刚绷紧欲挣扎跃起的双腿像是被灌满了凝固的铅汞,沉重的锁链虚影缠缚其上,如同无形的镣铐!五脏六腑如同被重锤狠砸!本就撕裂的肩头伤口剧痛猛然加剧,鲜血汩汩涌出!
    更恐怖的是那来自上方的威压!无形巨山压在头顶,死死碾压在他的脊柱与意志之上!
    “呃——!”
    墨沧霄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闷哼!豆大的汗珠混合着雨水从他额头滚落!他脖颈的筋肉、额角的青筋如同老树的虬根般根根暴凸而起!全身的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规则的重压碾成齑粉!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却并非懦弱,而是用尽全身每一分筋肉的力量,对抗着那山岳般的下压之力!膝盖在哀鸣,在悲鸣!但那条腿却依旧如同钢铸铁打般死死钉在原地!
    不能跪!
    那口撑着他暴起掀桌、点燃他胸腔暴怒的不平之气,死死卡在他的咽喉!父亲的背影、无数在黑暗里挣扎的身影,化作千斤之重的砥柱,死死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脊梁!
    “伪道……”
    喉咙里挤出被重压碾磨出的嘶哑声音,带着砂砾般的粗粝。
    就在这时!
    那三道凝聚了罪孽规则与曹莽意志的血腥锁链,终于真正降临!
    轰!轰!轰!
    如同三座血色的小山,狠狠撞击在墨沧霄四周的虚空!
    墨沧霄只觉得身体最后一丝力量都被抽空了!他眼前猛地一黑,无数血色规则篆文如同活物钻入脑海,要碾碎他的意志!膝盖猛地一阵剧痛,仿佛有两把冰锥狠狠凿进关节!
    身体控制不住地就要向前倾倒!
    “嗬——!”
    一声不屈的、拼尽一切的嘶吼从他胸腔爆发!就在膝盖即将触地的刹那,他猛地掏出了怀中那块冰冷沉重的残砚!
    不再犹豫!
    不再顾忌!
    他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玉石俱焚的光芒,将全身残存的力量乃至那压不垮的愤怒意志,尽数灌注进那块粗糙的顽石之中!
    “去——!”
    墨沧霄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如同投掷一块染血的板砖,用尽最后力气,将手中的残砚对着正面砸来的那根锁链核心处——曹莽掌中那柄血光刺眼的“刑枷刃”,狠狠砸去!
    残砚在空中划过一道笨重迟缓的轨迹,砚体上沾染的雨水和污泥形成一道浑浊的尾迹。砚台深处,那道源于刑枷刃、此刻被同源更高阶力量彻底引燃的魔痕疯狂尖啸,爆发出一点微不可察的灰暗光芒,如同一颗引燃的微小火种。
    砰!
    一声沉闷得如同朽木撞击铁壁的闷响!
    残砚狠狠撞在砸向它的那道粗大锁链之上!那锁链带着无尽威煞与规则,足以瞬间碾碎精钢!
    咔嚓!
    如同枯枝断折般的脆响清晰可闻!
    残砚终究只是一块残破的石头!它在瞬间剧烈震颤,砚身之上,以撞击点为中心,猛地炸开无数道细密、蛛网般的深刻裂痕!碎片如同被强行震碎的黑色冰雹般激射纷飞!
    然而,正是这些带着墨沧霄精血意志、更裹挟着砚台内被点燃的暴虐魔痕的碎片,在那毁灭性的碰撞中,如同无数淬毒的匕首尖刺,狠狠撕开了狂暴锁链的规则外皮,射向四面八方!
    噗嗤!噗!
    数点锋锐的黑影骤然加速,猝不及防地没入周围三名典刑卫精锐裸露的脖颈或铁甲关节缝隙!
    “呃……!”
    “咳啊!”几声压抑痛楚的闷哼和铠甲关节处鲜血飙射的画面瞬间取代了冰冷的围杀!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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