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病房，为苍白的墙壁添了一丝暖意。路云轻手轻脚地调整着林月如背后的靠枕，生怕弄疼了她那已经瘦得硌手的身体。三个月来，林月如的病情每况愈下，医生私下告诉他们，可能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路云，”林月如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手指虚弱地指向床头柜，”最下面那个抽屉。。。有个牛皮纸袋。。。”
    路云取出一个泛黄的文件袋，上面用钢笔写着”未完成”三个字。打开后，里面是一沓手写乐谱，首页标注着《重逢前奏曲》，日期是二十年前。
    ”这是。。。”
    ”我最后一首作品，”林月如的眼中闪过一丝光彩，”发病前写的，从来没发表过。”
    路云翻阅乐谱，心跳突然加速——某些段落与她创作的《重逢》惊人地相似，尤其是高潮部分的转调，几乎一模一样。
    ”这怎么可能。。。”她喃喃自语。
    ”音乐就像灵魂的指纹。。。”林月如咳嗽了几声，”相似的灵魂会创作出相似的旋律。。。”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高颂扬拎着早餐走了进来。这几个月，他推掉了所有海外演出，只接本地工作，其余时间几乎都陪在母亲身边。看到路云手中的乐谱，他愣了一下。
    ”妈把你“那首曲子“给她看了？”
    林月如微笑着点头，”扬扬，我想听你们一起弹这首。。。就今天下午。。。”
    高颂扬放下早餐，坐到病床另一边，握住母亲的手，”您现在的状态。。。”
    ”我知道时间不多了。”林月如平静地说，”我想在还听得见的时候，听你们两个一起完成这首《重逢》。。。在我的琴房里，就像以前的家一样。。。”
    路云与高颂扬交换了一个眼神。医生确实说过，林月如的听力即将随着病情恶化而丧失。
    ”我去安排。”高颂扬简短地说，然后俯身亲吻母亲的额头。
    林月如在维也纳的公寓有一间精心设计的琴房，墙面采用了特殊的隔音材料，角落里摆着一架保养良好的施坦威三角钢琴。下午三点，护工将林月如的轮椅推到钢琴旁最佳聆听位置，为她盖好毛毯，然后悄悄退出了房间。
    路云坐在琴凳左侧，紧张地翻动着那份发黄的乐谱。高颂扬在她身旁坐下，身上淡淡的檀香味让她稍微安心了些。
    ”准备好了吗？”他轻声问，手指悬在琴键上方。
    路云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当四手联弹的第一个音符响起时，她仿佛被带入了另一个时空——这首二十年前未完成的曲子，奇妙地与她半年前创作的《重逢》相互呼应，就像隔空对话的两个灵魂。
    弹到中段时，林月如突然示意他们停下。”这里。。。”她虚弱地指着乐谱上的一处修改痕迹，”原本不是这样的。。。那天听说小彦出车祸后。。。我改成了现在这样。。。”
    ”小彦？”路云的手指猛地从琴键上弹开。
    林月如的眼神变得悠远，”路彦。。。你的父亲。。。他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之一。。。”
    路云的世界仿佛在旋转。她父亲确实叫路彦，也确实在二十年前遭遇过一场车祸，从此左手失去灵活性，不得不放弃钢琴梦想。但他从未提过老师是谁。。。
    ”那场车祸后。。。”林月如继续说，”我修改了这段旋律。。。把原本欢快的部分变成了哀悼。。。”她颤抖着从轮椅侧袋取出一张照片，”这是音乐学院毕业演出后拍的。。。”
    照片上，年轻的林月如站在舞台中央，身边围着十几名学生。路云一眼认出了年轻的父亲，他怀里还抱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分明是儿时的自己！
    ”我。。。我也在照片里？”
    ”那天你父亲带你来看演出。。。”林月如的眼中泛起泪光，”你才五岁，却在后台偷偷弹了《小星星》，音准好得惊人。。。后来听说林家经济困难要停掉你的钢琴课，我就。。。”
    路云的眼泪落在琴键上。原来命运的红线早已将他们紧紧相连——林月如不仅是她音乐之路的启蒙者，更在二十年后成为她与高颂扬相遇的契机。
    ”妈，你从没告诉过我。”高颂扬的声音有些哽咽。
    ”有些缘分。。。不需要解释。。。”林月如艰难地呼吸着，”现在。。。请为我弹完它吧。。。用你们的方式。。。”
    高颂扬紧紧握住路云的手，然后重新将手指放在琴键上。这一次，他们的演奏注入了全新的情感——不再只是两个音乐人的合作，而是两个被命运奇妙联结的灵魂的共鸣。路云在原有旋律中加入了父亲曾经教她的几个小节，高颂扬则融入了一些维也纳华尔兹的元素，仿佛在向母亲的青春致敬。
    曲终时，林月如的脸上挂着满足的泪水。”完美。。。”她轻声说，”现在。。。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
    她从轮椅暗格里取出一个信封，”这是。。。维也纳音乐学院的聘书。。。他们想邀请一位年轻钢琴家担任客座教授。。。同时。。。”她又取出另一份文件，”萨尔茨堡有个新成立的音乐工作室。。。正在寻找有创意的总监。。。”
    路云倒吸一口气——这正是她和高颂扬各自梦寐以求的工作，只是位于不同城市。
    ”人生。。。总要面临选择。。。”林月如的声音越来越弱，”但记住。。。爱不是放弃自我。。。而是。。。找到。。。平衡。。。”
    她的头缓缓垂下，高颂扬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医护人员迅速赶来，但路云知道，林月如已经在她最爱的音乐声中，完成了人生的最后谢幕。
    葬礼在维也纳中央公墓举行，简洁而庄重。路云站在高颂扬身旁，看着他为母亲献上一支白色玫瑰。过去一周，他们几乎形影不离，共同处理林月如的后事，却默契地避开了那两封聘书的话题。
    直到回国的飞机上，高颂扬才打破沉默。”柏林爱乐乐团也发来了邀请，”他看着窗外的云层，”常驻钢琴师，三年合约。”
    路云握紧了扶手，”那很棒。。。是你一直想要的。”
    ”你呢？徐天说“声纳音乐“想聘你做创意总监？”
    ”嗯，主要负责发掘新人。。。”路云努力使声音保持平稳，”办公室在北京。”
    一阵沉默。飞机穿过云层，颠簸了几下。
    ”我们可以尝试异地。”高颂扬突然说，”现在通讯这么发达。。。”
    ”三年太长了。”路云摇头，”而且你巡演那么忙。。。”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高颂扬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急切，”拒绝柏林爱乐？”
    ”当然不！”路云转头看他，”那是世界顶级乐团！”
    ”那你呢？准备放弃刚起步的事业跟我去德国？”
    这个问题悬在两人之间，沉重得几乎让人窒息。路云知道，无论选择哪条路，都意味着有人要做出巨大牺牲——而这正是林月如警告过他们的陷阱。
    ”我们需要时间思考。”她最终说道，轻轻握住了高颂扬的手。
    回国后，两人暂时分开，各自处理积压的工作。路云搬进了”声纳音乐”提供的临时公寓，每天埋首于新人选拔和专辑策划。高颂扬则开始准备柏林爱乐的试奏曲目，同时远程处理维也纳音乐学院的教学安排。
    他们每天视频通话，却刻意避开未来规划的话题，仿佛那是一个一旦触碰就会引爆的炸弹。直到两周后的深夜，路云在整理林月如遗物时，发现了一张夹在乐谱中的便签：
    ”给扬扬和路云：
    真正的音乐家从不被乐谱束缚，而是创造属于自己的演奏方式。爱情亦然。
    ——永远爱你们的月如”
    便签背面是一段简短的五线谱，旋律恰好能衔接《重逢》与《星辰》，就像为两首曲子架起了一座桥梁。
    路云盯着这段旋律，突然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首都机场T3航站楼，高颂扬推着行李车站在值机柜台前，不断看表。距离登机只剩四十分钟，路云依然没有出现。昨晚的通话中，她说有重要的事要当面告诉他，却不肯透露细节。
    ”先生，经济舱现在可以办理登机了。”地勤人员提醒道。
    高颂扬犹豫了一下，”再等等。”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路云发来的短信：”我在出发层4号门的钢琴旁。”
    机场中央有一台公共钢琴，供旅客随意弹奏。高颂扬赶到时，路云正坐在琴凳上，面前摊开着乐谱。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围观者，有人举起了手机。
    ”抱歉迟到，”她抬头微笑，”突然有了段新旋律，必须马上记下来。”
    高颂扬走近，看到乐谱上是她将《重逢》《星辰》与林月如留下的那段旋律融合在一起的新作品，标题是《跨越》。
    ”这是。。。”
    ”我们的答案。”林小满深吸一口气，”我查过了，柏林到北京直飞只要九小时。“声纳音乐“允许远程办公，我每月可以去德国两周；柏林爱乐每年有三个月的休演期。。。”
    高颂扬的眼睛亮了起来，”你是说。。。”
    ”我们可以轮流飞。”路云的手指在琴键上弹奏起那段新旋律，”像卡农一样，你追我赶，却永远和谐。”
    ”那会很辛苦。”高颂扬坐到她身边。
    ”但值得。”路云继续弹奏，”林老师说得对，爱不是放弃自我，而是找到平衡点。”
    高颂扬沉默了片刻，然后突然加入演奏，将旋律引向一个更辉煌的变奏。”我有个更好的主意，”他在她耳边低语，”为什么不在柏林和北京都设立工作室？我们可以做跨国音乐企划，把中国新锐与欧洲古典结合起来。。。”
    路云惊讶地转头看他，”你愿意分出一部分时间做这个？”
    ”如果和你一起，我愿意尝试任何事。”高颂扬的笑容温暖如初，”就像你说的，像卡农一样——各自独立，却又彼此呼应。”
    围观人群中突然有人惊呼：”天啊，那是高颂扬和路云！”
    一瞬间，手机摄像头全都对准了他们。但这一次，路云没有躲闪。她与高颂扬相视一笑，然后四手联弹起了完整的《跨越》。音乐声中，机场广播响起：”乘坐CA965航班前往柏林的旅客高颂扬先生，请立即前往登机口。。。”
    ”去吧，”路云轻声说，”两周后柏林见。”
    高颂扬倾身向前，在众人的注视下给了她一个深情的吻。”柏林见。”
    一年之后
    维也纳的春天，空气中弥漫着花香。路云站在中央公墓的林月如墓前，轻轻放下一张黑胶唱片。封套上是她和高颂扬的合影，专辑标题《三重奏》下方印着一行小字：”献给我们最爱的老师、母亲与命运引路人”。
    ”乐评人说这是您最好的作品。”她抚摸着墓碑，”虽然您只写了三分之一。。。”
    身后传来脚步声，高颂扬手捧白色玫瑰走来。他穿着正式的西装，领口别着一枚小小的音符胸针——正是用那根琴弦做的。
    ”准备好了吗？”他牵起路云的手，”客人们都等着呢。”
    林月如墓旁的小广场上，三十余位亲友安静地等待着。没有华丽的装饰，只有鲜花、音乐和他们最亲近的人。方老师专程从国内飞来，担任他们的证婚人；徐天带着”声纳音乐”的全团队出席；甚至柏林爱乐的首席小提琴手也来了，准备在仪式上演奏。
    当路云挽着父亲路彦的手臂走向高颂扬时，乐队奏响了《三重奏》的主题旋律。林彦的左手虽然不再灵活，但仍坚持要亲自弹奏一小段——那是二十年前林月如专门为他改编的版本，只用右手就能演奏。
    交换戒指后，高颂扬没有按惯例亲吻新娘，而是牵着路云的手走到钢琴前。在众人善意的笑声中，他们四手联弹了一曲活泼的《婚礼进行曲》改编版，象征着他们独特的关系——既是爱人，也是音乐上的知己。
    曲终时，高颂扬轻声在路云耳边说：”知道吗？我第一次在琴行见到你，就觉得你弹《月光》的样子像极了我母亲年轻时。”
    路云笑了，”而我第一次听你弹琴，就想起了小时候那位神秘的“林老师“。”
    ”所以命运早就安排好了？”
    ”不，”路云看向林月如的墓碑，”是音乐让我们找到了彼此。”
    阳光透过新绿的树叶，在黑白琴键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微风吹过，仿佛带着遥远的钢琴声，将三个灵魂的故事，永远地编织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