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手想去将幽十四大睁的眼睛合上，手落在对方脸庞上时，幽十四猛然动了。他直接抱住幽十三，毫不犹豫的将人翻在地上，伸手掐住他的脖子。
    呼吸受阻，幽十三一时没能挣开。但求生的欲望他下意识的去抓身边的东西，他猛然碰到一把剑，他也顾不得剑刃是否划伤手心，直接拔出来，抬手便刺进幽十四的脊背。
    幽十四吃痛，却满口是血的笑出来，他低头看着穿过心口的剑尖，狠厉又带了一些天真的道：“十三，我喜欢你。”
    幽十三怔然的停在那里，他眼中只有满脸是血的幽十四。他以为对方傻傻的，什么都不懂。却原来对方一直都懂，是他一直把对方当傻子来算计。便在他愣住的时候，幽十四伸手抱住他，心口的利刃亦刺穿他心口。
    他听到利刃划破血肉的声音，但他却并不觉得疼痛。他知道他大业未成，明明该心有遗憾。却恍然中已经记不清仇人是什么样子了。
    他一生中看重两个人，一个是晏朝暮，他尽心尽力的守在对方身边，看着对方无比信任他，而他却可以随时抽身离开想背叛便背叛，心中既窃喜又纠结。他想过对方会信赖到他什么地步会让到什么地步。也想过若有一天他背叛而出，对方那困惑又不可置信的表情。但这一切在苏隐出现后，便荡然无存。因为晏朝暮压根没有把他放在心上，他自以为是的全盘托出在对方看来反而是一种自作聪明。便是他背叛之后，对方都懒得杀他。所以他才在杀死晏朝暮时毫不犹豫，他得不到的东西，便是毁掉也不会落在别人手里。
    而第二个，他想，是个傻子，他三番五次的算计对方，对方却真的将他装进了心里。他抬起手想去摸摸幽十四的脸，却最终落了下来。他突然想起江云成为幽十四的那天，对他说，十三，我真的和你站在一起了。那时的幽十四可能忠于晏朝暮，但并非是真的在意。是啊，是他把幽十四带到了晏朝暮的面前，是他教会幽十四忠于晏朝暮，但也是他背叛了晏朝暮，背弃了自己曾经的誓言。一片空白中，他模模糊糊的想，晏朝暮死了，幽十四也活不了了，他谋划十几年，到底没把自己抽身而出。
    幽十四眼前一片血红，他已察觉不到疼痛，却也知道离死不远。他的长剑贯穿了他和幽十三两人的心口，幽十三活不成了，他亦活不成了。他听人说人之将死能看到很多东西，但他脑海一片浆糊，什么也看不到。朦朦胧胧中，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不是江云，不是幽十四，而是时幽。
    他是江云时，傻傻的，总是被十三护着。他是幽十四的时候，怕晏朝暮怕得要死，却敢为了幽十三而欺骗他。而他是时幽时，才是他人生最快乐的时候。
    一片白茫茫中，他终于看清了一张脸，那张脸是那般年轻，笑起来眉眼都弯成了月牙的形状。
    洛瑶……
    一叶落，而天下秋。院里的红枫红得耀眼，一只八哥歇在枝干上，来来回回的叫着不醒不醒不醒。
    走过树下的年轻侍女听得好笑，抬起头来，低声骂道：“你这畜生，嘴里没得一句好话，当心主人真的煮了你。”
    “放肆，放肆，拖下去砍了。”八哥一听，急得在树干上踱步。
    几个侍女笑作一团，正要回口，便听到院外传来声音道：“要把谁拖下去砍了。”
    几人闻得声音，顿时脸色一片煞白，慌忙跪下来，低着头不敢去看走过来的年轻男子。
    “主子。”
    那人手持一把玉骨扇，正一下一下的摇着，他倒也不去看那被吓得花容失色的女子，而是抬起手来。
    那八哥在枝头蹦跶两下，才有一些不情不愿的跳到他的手臂上，用尖尖的小嘴啄了一下那人的衣袖，叫道：“砍了她，砍了她。”
    闻言，那群侍女抖得更加厉害了。
    “砍不得，砍了就没人伺候了。”安燕然笑着开口，一点也不在意那锋利的爪子差一点就刮花这重工繁花的苏锦长袍。
    “没趣，没趣。”八哥悻悻然的啄着自己的羽毛。
    安燕然脸上笑意不减，扫过那些跪在地上的侍女后道：“起来吧，一个畜生说的话，你们怕什么？”
    几个侍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胆战心惊的爬起来，却始终不敢抬头。
    “他还没醒来吗？”
    一名穿着粉衣的侍女急忙道：“还未醒来，我们姐妹几人每隔一个时辰便去瞧上一次，却也没见动过。”
    “这都多久了，还不醒，莫不是真应了你说的话，不醒不醒了吧。”安燕然低头看着那八哥，眼眸蓦然冷下来：“要是真如此，你这畜生也未免太不吉利，怕是留不得了。”
    那八哥虽然聪明伶俐，却也没从这一堆话中判断出自己即将面对的下场，只是尖着声音叫：“不吉利不吉利。”
    安燕然唇角带笑，但笑意不达眼底，盯着那八哥的架势如同看着一个死物一样。只是他还未动，便听到身后一人道：“你与这畜生见什么气。”
    安燕然面色瞬间就缓下来，他抬起衣袖，那八哥晃晃悠悠的跳到树干上，却不再言语，而是专注的扒拉着自己漂亮的羽毛。
    来的人年岁偏大，一头花白长发梳成髻盘在头上，配上一身灰白道袍，俨然一副看破红尘的打扮。
    “外祖父。”安燕然抬手行礼道。
    秋行水连忙扶住他的手，未让他这一礼拜下去。两人对视一眼，安燕然伸手示意那些侍女都退下。眼下人离开了，才道：“您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可是探到消息了？”
    “此次华山派吃了大亏，各门各派均有折损，未必心中没得怨言。那江待月到底是只老狐狸，竟然将此事全部推到幽冥阁的头上。”秋行水低低的感慨一句，想华山派一代宗门屹立百年不倒，却偏偏在孟清辉走后便落得如今的样子。
    万长歌重伤，一众弟子死的死伤的伤，唯一能主事的是门派三长老段平银。别人不知，但他却知段平银早和暗影有勾结。而参与吊唁的人更是死伤惨重，不少门派的新锐弟子都栽在了这里。整个武林元气大伤。
    可笑一群人商议着怎么对付晏朝暮，却被晏朝暮反杀了个措手不及。
    “江湖传言晏朝暮没有死。”秋行水道。
    幽冥阁十余人的尸体悉数被找到，就连那千殇泶破败不堪的尸体都被扒出来了，却偏偏没有晏朝暮的。也正因为如此，江待月也好，华山派也好，才得以将华山派弟子自爆的事情安在幽冥阁的头上。
    毕竟暗影死士，江待月并未见到过。但晏朝暮诡计多端，他们却是早有耳闻。
    “晏朝暮没有死？”安燕然错愕片刻，随即哈哈笑起来。
    暗影筹划这么久，折损这么多人，竟然只是杀了几个不甚重要的幽冥阁弃子。他不知若是他的好兄长听到这个消息会是如何脸色。
    “那也未必。你知暗影那几人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此番若不是有十足把握，也不会将华山派搅得大乱。”秋行水见他笑得讽刺，忍不住心头一苦，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果然安燕然的笑容停在脸上，随即便化成一抹无奈的苦涩。
    “所以这只是他们想要推卸责任的幌子吗？”
    暗影此行虽然毁了晏朝暮，但也得罪了整个武林。近些年来，暗影行事本就乖张，很多人都不喜。如果因此而被整个武林诋毁，便是他的好兄长，只怕也未必会想保下暗影。所以晏朝暮未死的消息八成是暗影传出来的。
    晏朝暮啊，你死便死了，没想到连死后的最后一丝体面都未能保存，还是那千人唾弃万人咒骂的魔头。
    秋行水沉默不言，在他看来晏朝暮不仅死了，甚至连那尸体都应该被摆在了某个人的面前。
    安燕然恍然片刻，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面晏朝暮的情形。那时的晏朝暮俊秀明朗完全没有一丝魔头该有的嗜杀戾气。但偏偏那样一个好不容易从泥沼中爬出来的人，还是没有逃脱一死。也对，连苏见善那样的人都未能从暗影手中走脱，更遑论晏朝暮呢！
    “他此刻应该非常得意了吧。”安燕然不用去想，便能猜到那人见到晏朝暮尸体时是何等模样。定然不是在他面前那般矜持高贵。毕竟那个扎在他心中几十年的钉子终于被拔出去了，他又该是何等的窃喜和得意！
    “此间事了，他便能抽出时间去蜀地。燕然，你应知，他若真的去了蜀地，那你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那人枉顾上令，直接出动暗影杀人搅得武林大乱，平的不过是他心中的一根刺而已。如今那根刺消了，那人身份尊贵，又有什么能被看在眼里。更何况蜀地的事情迫在眉睫，他若真去蜀地平了那乱子，这九霄宝座便真的手到擒来。

    作者闲话：

    上部的独行天下已经完结。下部为半步魍魉~